华清园,FIt大楼,凌晨三点。
实验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机柜散热风扇的低沉嗡鸣,像是某种巨兽沉睡时的鼾声,规律而冰冷。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的微甜和电子设备特有的焦灼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李凡僵坐在主控台前,三块巨大的显示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瞳孔放大,焦距涣散,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被钉在这冰冷的椅子上。
屏幕上,那个名为 《“深渊之种”适应性评估及最终收割预案 - LN系列》 的加密文件,已经被强行破解打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图表、数据流,如同来自地狱的符咒,铺满了整个视野。但他视线的焦点,却死死锁定在文件核心章节的几段描述上。那些由冰冷术语组成的句子,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认知之上,发出滋滋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项目终极目标:实现“种子”潜能的完全提取与定向转化。】
【传统物理消灭或精神压制手段效率低下,且存在不可控风险及伦理争议。】
【“收割”阶段核心方案:采用非侵入式高精度神经介入技术,结合特定频率的共振波场,对目标大脑海马体、前额叶等意识核心区域进行定向重塑。】
【预期效果:并非记忆删除,而是意识主体的“格式化”。剥离其原有的情感锚点、自主意志与个人身份认同,保留其知识体系、技能本能及经过强化的潜意识服从性。】
【最终产物:高度专业化、绝对忠诚、无个体情感波动的最佳“执行单元”,或称——“工具人”。】
工具人……
李凡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不是杀死。是抹除。用一种比死亡更残忍、更彻底的方式,将他之所以为“李凡”的一切——对父母的记忆、对姐姐的牵挂、高考失利的不甘、追寻真相的愤怒、甚至每一次心跳带来的细微情感波动——全部剥离、粉碎、格式化,然后植入冰冷的指令和绝对的服从。
他将不再是他。他会变成一个空有李凡的皮囊和大脑、却内嵌着别人程序的活体机器。他会忘记母亲期盼的眼神,忘记姐姐温暖的拥抱,忘记赵猛他们的舍命相助,忘记对刘剑锋和背后黑手的刻骨仇恨……他会变成“奥丁之眼”或者“种子计划”手中一把锋利的、却没有自我意识的刀。
这比死亡可怕一万倍!这是对他存在本身最根本的否定和亵渎!
恐惧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窒息。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渺小,仿佛一个人漂浮在冰冷的宇宙虚空,即将被无形的巨兽吞噬、消化、重组。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那该死的、不知所谓的“基因潜能”?就因为他可能比别人更聪明一点,更擅长破解几个代码?!就活该被当成实验品,被剥夺一切,变成行尸走肉?!
愤怒开始取代恐惧,像岩浆一样在他血管里奔腾、咆哮。一种毁天灭地的、想要与一切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加速毁灭。他必须知道更多,必须找到破绽。他颤抖着手指,滚动屏幕,继续阅读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案”。
目光扫过“技术实现”章节,大量的专业术语和复杂图表他无法完全理解,但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
【核心设备:“普罗米修斯”共鸣器(prometheus Resonator)】
【原理:基于量子纠缠态下的意识波同步与干涉效应……】
【关键组件:“赫尔墨斯”之匙(hermes Key)——用于精准定位并锁定目标意识频率的核心引导模块……】
“普罗米修斯”共鸣器……“赫尔墨斯”之匙……
这些带着神话色彩的名字,听起来更像是科幻小说里的东西。但文件描述得极其具体,包括能量需求、操作流程、风险控制,甚至还有早期原型机的测试数据记录!
测试数据……李凡的心猛地一跳。他快速搜索文件的附件和历史版本记录。
在一个标注为“Archived_prototype_test_Logs”(归档原型机测试日志)的加密子文件夹里,他发现了一系列时间戳远在十多年前的文档。破解开最后一个日志文件,里面记录着几次非正式环境下的“场效应校准”数据。日志的备注栏里,有几条手写(扫描)的注释,字迹潦草:
“边境山区,信号衰减严重,但指向性异常清晰……”
“‘钥匙’的共鸣效应远超预期,受试体(编号?)出现剧烈排异反应……失控风险……”
“护卫小队遭遇不明武装干扰……李……牺牲……数据记录中断……”
边境山区!
护卫小队!
李……牺牲!
李凡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如同被闪电劈开迷雾,猛地浮现出来——那是小时候,母亲捧着父亲李卫国的遗像,哭得几乎晕厥,喃喃自语时断续的话语:“……说是护送什么……重要的科研设备……在西南边境……遇到了……袭击……连个全尸都没……”
重要的科研设备……边境……袭击……牺牲……
父亲李卫国,那位他从小仰望、牺牲后被追授为烈士的边防军官,他当年护送的那个所谓的“重要科研设备”……难道……难道就是那个“普罗米修斯”共鸣器的早期原型?!或者说,是那个被称为“赫尔墨斯之匙”的核心组件?!
父亲的牺牲,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遭遇战或意外!而是一场围绕着这个恐怖设备进行的、争夺或测试的秘密行动?!父亲用生命守护(或阻止)的东西,就是如今即将用在他儿子身上的、用来“收割”意识的机器?!
一个跨越了十多年时空的、残酷而狰狞的因果链,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李凡面前!
他从一个追寻父亲牺牲真相的儿子,变成了即将被父亲曾用生命接触过的机器抹去意识的“样本”!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绝望!
“呃啊啊啊——!”
李凡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合金控制台上,指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撕裂的剧痛。
他瘫倒在椅子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眼泪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无法言说的荒谬和愤怒。
原来,从他出生,甚至从他父亲牺牲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标记,被设计,被引向这个黑暗的终点。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像是在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里,徒劳地扮演着小丑的角色。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嘶吼耗尽了力气,极致的情绪风暴过后,是一种近乎死亡的平静。
李凡缓缓地坐直身体,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的眼神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寒铁般的决绝。
他关掉了那个令人作呕的“收割预案”文件,清除了所有的操作记录和临时文件。然后,他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
文档的标题,他打下了两个字:
“涅盘”。
他不再是被动的“样本”,不再是被观察的“种子”。从这一刻起,他要成为那个焚烧一切既定剧本的火种。
他不知道父亲当年是否察觉到了真相,是否曾试图反抗。但现在,这把火,由他来点燃。
他首先需要做的,是找到那个“共鸣器”的弱点,找到父亲当年可能留下的、未被记录的线索。以及,必须警告赵猛和苏晴,他们的敌人,远不止是黑恶势力和腐败官员,而是一种企图从根本上奴役人类的、极其恐怖的黑暗技术。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搜索指令。目标:一切与“普罗米修斯共鸣器”、“赫尔墨斯之匙”、“意识干涉”、“边境科研设备护送”相关的,哪怕是最边缘、最破碎的信息。
深渊已至,唯有觉醒,方能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