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园,紫荆公寓楼下。
秋意渐浓,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路灯早早亮起,在渐暗的天色中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学生们裹紧外套,行色匆匆,奔向温暖的食堂和宿舍,很少有人在外停留。
李凡刚从实验室出来,单肩挎着沉重的电脑包,里面装着调试了一下午却依旧问题不断的项目板卡和代码笔记。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连续的高强度学习、经济上的压力、以及那份深埋心底、无法与人言说的创伤和警惕,让他比同龄人显得更加沉默和苍老。
他低着头,习惯性地避开人流,沿着宿舍楼后侧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快步走着,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能让他短暂卸下防备的狭小空间。
就在他即将拐入楼门入口的阴影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转了出来,恰好堵在了他的面前。
李凡猛地刹住脚步,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又是他!
那个自称是他“远房表舅”的刘姓男人!
他依旧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深色夹克,微胖的脸上堆着笑,但那双眼睛里却再也看不到上次那种刻意伪装的热情和熟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而油腻的打量,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虚伪和威胁。
“小凡,放学了?舅舅等你好一会儿了。”男人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故作亲昵的黏腻感,在这空旷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李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顷刻间变得冰凉。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悄然握紧了电脑包的背带,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警惕和厌恶如同毒蛇般窜上他的脊梁。
“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我没什么跟你可谈的。”李凡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对方,不再有上次的掩饰和回避。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令人作呕的笑脸:“你看你这孩子,脾气还挺倔。舅舅大老远跑来,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你们家好?”
他往前凑近一步,身上那股廉价的烟草和汗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凡厌恶地皱紧眉头,再次后退。
“上次跟你提的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男人不再绕圈子,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那点旧东西,留在手里是祸害,半点用处没有,还不如交给舅舅,舅舅帮你处理干净,还能给你家换点实在的好处,两全其美,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也没有东西可以给你。”李凡斩钉截铁地拒绝,目光扫过周围,寻找着脱身的路径或可能的路人。然而,这条小路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风声掠过。
男人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那点虚伪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凶悍和不耐烦。他眯起眼睛,目光像毒针一样刺向李凡:“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耗!”
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李凡的胳膊,但李凡敏捷地闪开了。
男人抓了个空,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盯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告诉你,那东西,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干什么?”李凡的心跳加速,但语气依旧强硬,毫不退缩地瞪回去,“这里是学校!你敢乱来?”
“学校?”男人嗤笑一声,笑容狰狞而充满威胁,“学校怎么了?天子脚下又怎么了?老子告诉你,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躲进华清园就能避得开的!”
他再次逼近,几乎将李凡逼到墙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凡脸上:“你以为上了华清就一步登天了?就安全了?屁!在真正有能耐的人眼里,你他妈就是个稍微贵点的蚂蚁!捏死你,跟你捏死个蚂蚁没什么区别!”
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让李凡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失控都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见李凡依旧沉默抵抗,男人的耐心似乎彻底耗尽。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了最本质的凶相。他不再提“东西”,而是换上了一副更加阴冷、更加直击软肋的威胁嘴脸。
“行,你小子骨头硬,不怕死,是吧?”他阴恻恻地笑着,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李凡脸上逡巡,“那你奶奶呢?你那个在老家摆小摊、没权没势、身体还不好的奶奶,骨头也这么硬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在李凡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将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炸得粉碎!
奶奶!他们竟然敢用奶奶来威胁他?!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吞噬了他!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呼吸变得粗重,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
“你混蛋!你敢动我奶奶一下试试!”李凡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
“试试?”男人看到终于戳中了李凡的死穴,得意地狞笑起来,语气更加猖狂,“你看我敢不敢!h省到北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出点啥意外太容易了!走路摔一跤,被车碰一下,或者家里不小心着个火…谁知道呢?嗯?到时候,你就算哭死在北京,也他妈来不及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剜着李凡的心!他仿佛已经看到奶奶无助而惊恐的眼神,看到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再次陷入灭顶之灾!
无力感、恐惧感、还有那刻骨铭心的、对黑暗势力手段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的火焰,让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知道,这些人说得出,就做得到!为了达到目的,他们毫无底线!
男人满意地看着李凡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知道威胁奏效了。他整理了一下夹克,恢复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小子,话,我就说到这儿。该怎么选,你自己掂量清楚。”他拍了拍李凡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羞辱的意味,“是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拿笔钱,让你奶奶过几天安生日子?还是犟到底,等着给你奶奶收尸?”
他凑到李凡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警告:
“别、以、为、上、了、华、清、就、安、全、了。”
“有、些、人、你、惹、不、起!”
说完,他猛地推开李凡,冷哼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小路尽头。
李凡僵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耳边反复回荡着那恶毒的威胁,眼前是奶奶憔悴而担忧的面容。寒风刮过,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的、几乎要将他冻僵的绝望和冰冷愤怒。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地、踉跄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目光中所有的恐惧和软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决绝。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他没有拨打任何一个家人的号码,也没有报警。
而是点开了一个加密通讯软件,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代号为“G”的联系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敲下了一行字:
“他们找到了我。用我奶奶威胁。‘那些人’,是谁?”
点击发送。
信息化作一道加密的数据流,射向未知的黑暗。
李凡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
然后,他转过身,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宿舍楼门。
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出一道孤独却决绝的剪影。
风暴,从未远离。
而这一次,他不再选择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