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又被灌满了铅。
张天贵瘫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着他肥胖而此刻却瘫软如泥的身体,双臂传来的剧痛早已被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惧所淹没。他的眼神彻底涣散,瞳孔失去了焦点,茫然地对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涎水从嘴角滑落也浑然不觉。
铁证如山。
这四个字,如同四座巨山,将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嚣张、所有的负隅顽抗,彻底碾碎,连渣都不剩。资金链、账本残片、奢侈消费、生物特征比对…一条条、一件件,编织成了一张他根本无法挣脱的、冰冷的铁网,将他牢牢钉死在审判席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灌入了他的肺叶,让他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李副组长、陈局长、检察官三人,如同三位冷静的法官,目光如炬,沉默地注视着他。他们没有催促,没有呵斥,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这种绝对的冷静和掌控,比任何咆哮和威胁都更具压迫力。他们知道,猎物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心理防线已全面崩塌,现在需要的,只是最后那轻轻的一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李副组长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审判意味,打破了死寂:
“张天贵,证据,你已经看到了。抵赖,毫无意义。狡辩,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现在,是你为自己,也是为你那个还在医院抢救的儿子,做最后选择的时刻。”
“交代所有问题,指认所有同伙,揭发所有幕后主使。这是你唯一的,或许能换取一线生机的出路。”
“否则,”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语气冰冷如万载寒冰,“等待你们的,将是法律的极刑,和张家彻底的灰飞烟灭。你经营一生的财富、名誉、家族,都将化为乌有,遗臭万年。”
“儿子…张浩…”张天贵涣散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仿佛被针刺般,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儿子自杀未遂、奄奄一息的画面,成了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极致的恐惧、绝望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涕泪横流,声音破碎不堪:“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最后的心理堤坝,彻底决堤了。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张天贵单方面的、混乱而癫狂的忏悔和揭发。
他如同一个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语无伦次却又迫不及待地倾倒着内心所有的黑暗和罪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和恐惧。
“是…是我…是我指使王坤(黑客)去改的成绩…花了…花了两百万…现金…”
“王伯君…王伯君那个王八蛋!他贪得无厌!一开始暗示我要‘感谢’…后来直接开口要价…教育厅信息中心的权限…是他提供的…漏洞也是他的人故意留的…”
“钱…钱是通过‘南岛商贸’走账…洗了好几遍…一部分…一部分给他儿子在加拿大买房买车了…还有…还有一部分…他…他也要打点上面的人…”
“上面的人?”检察官立刻抓住关键,沉声追问,“上面是谁?怎么打点?”
张天贵猛地顿住,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那个名字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魔鬼。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躲闪。
“说!”陈局长猛地一拍桌子,声如雷霆。
张天贵吓得一哆嗦,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道:“是…是高…高省长身边的人!是他的大秘书!很多事…都是…都是通过秘书传达的!‘规矩’…‘规矩’也是他们定的!王伯君只是…只是个传话的!跑腿的!”
高省长!高长河!
虽然只是一个“身边人”,但矛头所指,已然清晰无比!
审讯室内,空气瞬间凝重到了极点。李副组长三人交换了一个极其严峻的眼神。
“继续!具体过程!所有细节!”检察官厉声道。
“过程…过程就是…”张天贵仿佛破罐子破摔,彻底豁出去了,“先…先通过秘书…递话…表示想‘汇报工作’…然后…然后在高尔夫球场…或者…或者在‘碧海蓝天’的私人包房…见面…从来不直接说事…就是…就是聊聊孩子…聊聊项目…然后…然后‘心意’…就通过王伯君…或者…或者别的渠道送过去…”
“都有哪些项目?送了多少‘心意’?”李副组长冷静地追问,开始固定证据链。
“好多…好多项目…”张天贵眼神混乱地回忆着,“新城区的那个示范中学基建…器材采购…还有…还有几个民办学院的资质审批…还有…还有省里那个教育信息化的大单子…都…都给了我的公司…前前后后…现金、古董、金条…还有…还有通过海外赌场洗码…加起来…起码…起码有这个数…”他颤抖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万?”检察官问。
“…三…三亿…”张天贵的声音低如蚊蚋,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室内。
三个亿!
就连见多识广的李副组长和陈局长,眼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威胁记者和警察家人呢?”陈局长切入另一个重罪。
“是…是我糊涂!是我该死!”张天贵疯狂地抽着自己耳光(尽管手臂剧痛),“我害怕…我怕苏晴那个贱人一直查下去…我怕赵猛揪着不放…我就…我就让下面养的人…打了电话…去学校门口晃了晃…想吓唬他们…我没想真的动手…真的没想啊!”他痛哭流涕地辩解着。
“下面养的人?是谁?怎么联系的?”陈局长紧追不舍,要挖出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
“是…是黑皮老六介绍的几个…从南边来的亡命徒…专门处理脏活的…单线联系…每次用不记名电话卡…”张天贵交代了几个代号和模糊的联系方式。
他还交代了早年发家时,涉及的海产品走私、暴力垄断建材市场、甚至一桩被掩盖的拆迁致人死亡的陈年旧案…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充分暴露了这个所谓“企业家”光鲜外表下,是如何的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书记员飞速地记录着,录音录像设备无声地运转,记录下这罪恶的一切。
审讯持续了很长时间。张天贵的精神时而亢奋,时而崩溃,如同一个彻底精神错乱的病人,将他肮脏发家史和与权力勾结的所有黑幕,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李副组长三人始终冷静地引导、追问、固定细节。一条清晰、庞大、罪恶的利益输送链条和犯罪网络,逐渐浮出水面,指向了更高的权力层面。
当所有能挖掘的似乎都已挖出,张天贵如同被彻底掏空了一般,瘫在椅子上,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
李副组长看了一眼记录,与陈局长和检察官微微点头。
最后的关键问题,必须在此刻钉死。
李副组长走到张天贵面前,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问道:“张天贵,你刚才所有交代,是否属实?是否是在你神志清醒、未被胁迫的情况下自愿陈述?”
张天贵茫然地点点头,声音微弱:“…属实…都是我自愿说的…我认罪…我都认…”
“好。”李副组长对书记员示意。
书记员将厚厚一叠笔录拿到张天贵面前,将笔塞进他被简单包扎后勉强能动的右手。
“签字,按手印。”
张天贵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在那份记录了他滔天罪行的笔录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蘸着印泥,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那红色,刺眼得如同他永远无法洗清的罪孽。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昏死过去。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进行检查和必要的救治。
李副组长三人走出审讯室,来到旁边的观察间,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没有丝毫轻松。虽然拿下了张天贵的口供,但涉及的问题之严重、金额之巨大、牵扯面之广,远超预期。
“立刻整理笔录,形成初步报告,加密直报北京。”李副组长沉声下令。
“是!”
…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终于撬开了这座最硬的堡垒,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展开下一步雷霆万钧的行动时——
观察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负责基地外围安保的军官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敬礼,急声道:“首长!紧急情况!三分钟前,基地西北角三号哨位报告,发现不明身份人员活动痕迹!疑似…疑似侦察渗透!警卫分队已前往排查!但…但对方极其专业,痕迹很快消失!”
李副组长、陈局长脸色骤然一变!
基地戒备森严,怎么可能有外人能渗透到外围哨位?!
几乎是同时!
观察间的加密内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陈局长一把抓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基地内部技术监控中心值班员惊恐万分、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报告!报告首长!审讯室…审讯室的单向防弹玻璃…外…外侧…发现异常!红外热成像显示…显示有…有一个极微弱的、不属于我方人员的…热源信号!位置…位置在玻璃外壁!正在移动!速度很快!怀疑…怀疑是…”
值班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卡顿了一下,才嘶声喊出:
“——怀疑是吸附式窃听器!或者更糟!有人…有人在外面!”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观察间里爆开!
所有人在这一刻,头皮发麻,血液几乎冻结!
有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了基地最核心的审讯室外部?!就在他们全力以赴审讯张天贵的时候,有一双耳朵,甚至可能是一支枪口,就隔着一层玻璃,窥探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是普通的势力能做到的!
李副组长猛地转头,透过观察窗,看向隔壁审讯室里刚刚按下手印、昏死过去的张天贵,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张天贵的招供,非但不是结束,反而可能…引爆了更大的炸弹!引来了更恐怖的、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
对方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窃听!
“立刻…”李副组长的话音未落!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仿佛高速物体撕裂空气的厉啸,猛地从窗外远处传来!
声音极快,转瞬即至!
砰!!!
一声沉闷却巨大的撞击声,猛地砸在审讯室那厚重的单向防弹玻璃上!
整面玻璃剧烈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个清晰的、如同蜘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在玻璃中央炸开!
裂纹的中心点,镶嵌着一颗特制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穿甲弹头!
子弹并未完全穿透玻璃,但巨大的动能和特殊的弹头结构,已然对玻璃造成了结构性损伤!
“狙击手!!!敌袭!!!保护目标!!!”陈局长反应极快,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猛地扑向观察窗!
整个基地,最高级别的警报声凄厉地炸响!如同末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