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行宫的花园里，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吹动新抽的柳条。
苏绿筠由璟惗搀扶着，沿着青石小径缓缓散步。
四周景致虽佳，但两人眉宇间却都笼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沉默片刻，璟惗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浓浓的忧虑：“额娘，您瞧着皇额娘这几日...气色可还好些了？女儿瞧着，心里总是不安。”
苏绿筠闻言，脚步微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望着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瓣洁白无瑕，却让她莫名想起富察琅嬅那张憔悴的面容。
“唉...”苏绿筠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无奈：“说什么气色好些，我猜...大约是云溪和檀溪那俩丫头手巧罢了。你皇额娘的身子...这些年，尤其是永琮去后的这两三个月，早就被掏空了根基。吃不下，睡不踏实，夜里不知要惊醒多少回，这哪里是脂粉能遮得住的？”
她微微侧头，看向璟惗，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与担忧。
璟惗心头一紧，她隐约知道皇额娘不好，却不知竟已到了这般田地，连额娘都如此断言。
“她这般强撑着，一路从京里熬到行宫...”苏绿筠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融进了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以为她为的什么？无非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璟瑟。”
“璟瑟？”璟惗心头一震。她明白皇额娘疼爱璟瑟，却未想到这份牵挂竟成了支撑皇后不倒的唯一支柱。
“是啊。”苏绿筠肯定地点点头，目光悠远：
“她心里那盏灯，油都快熬干了，就剩下那么一点火星子还亮着，全系在璟瑟身上。她得亲眼看着，亲自给璟瑟挑个稳妥的归宿，一个真正能护着璟瑟一生平安顺遂的好人家。只有亲眼看着璟瑟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她这颗悬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来。不然，她怎么敢，又怎么能放心？”
苏绿筠的声音里充满了理解与不忍。
她与皇后相伴多年，情同姐妹，此刻却觉得自己过去对皇后真实病情的了解竟是如此浅薄。皇后用惊人的意志力，将最深沉的痛苦和虚弱都藏在了华服与脂粉之下，只为了完成一个母亲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心愿。
璟惗听着，只觉得鼻尖酸涩，眼眶瞬间红了。
她明白了，皇额娘每一次在人前展露的端庄笑容，每一次强撑着出席的场合，都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心力，只为给最心爱的小女儿铺好一条通往幸福的路。
苏绿筠停步，转身看向璟惗与富察诸瑛愈发相似的脸久久不能回神，片刻后她轻抚了抚璟惗的脸：“你放心，额娘也一定会给你争一个好人家，让你后半生过得平安顺遂。只可惜，额娘是汉人抬旗，虽然这么多年也攒了些贤名却尤嫌不足。”
“但好在，你如今已经被过给了你皇额娘，你且记住，一定好好好在你皇额娘膝下尽孝。虽然这话很残忍，但是你能依靠她的时候不多了。”
璟惗没想到苏绿筠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她原来一直都很自卑，怕不能给自己争一个好的未来。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酸：
“可是额娘，女儿是您的女儿。璟瑟与皇额娘之间，就像女儿和您之间是一样的。只要有您在，女儿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傻孩子，哭什么。”苏绿筠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就因为额娘太在乎你了，所以一定会拼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不论是嫡出的身份，还是可靠的婆家，你一定都能有。”
正说着，年顺绥不知道从离冒出来，精准地找到了苏绿筠，有时候就连慈心都感叹他虽然安安静静，但是眼线真是遍布天下，就连在行宫都是如此。
“娘娘，进忠公公刚刚传来消息，科尔沁部求娶嫡亲公主。”
苏绿筠听罢眉头一蹙，另一头富察琅嬅却慌了神。
如今未出嫁的嫡公主除了太后的柔淑长公主，就只有她的璟瑟和.....璟惗。
“公主若是抚蒙，十年不能归京。难道，本宫要....要和绿筠——”
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个至亲姐妹，难不成要因为各自的女儿反目成仇吗？苏绿筠有多在意璟惗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她绝对不会让璟惗嫁去那蛮荒之地。
可是....可是自己难道就舍得璟瑟吗？
“娘娘别急，这终究是皇上圣心独裁，皇上没有下旨，咱们不能先乱了手脚啊。”檀溪见她这样惶恐连忙上前安慰，她身子本就不好，怎么好再这般激动。
富察琅嬅一听觉得也有理，缓了缓平复了心情又问：“那...可有打听到皇上那边怎么说？”
檀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奴婢偷偷问了进保公公，进保公公也愿意给娘娘卖个好只说...大臣如今主张远嫁的主要是柔淑长公主和和敬公主，甚少提及和淑公主。”
“那还好，可这样吵也不是办法。”富察琅嬅微微松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愿意在人生最后的时光连唯一的朋友都要失去。
她松了气，前朝却一点没有。
朝臣们争论不休，弘历听得心烦，觉得这群人都没能说到自己心坎里。
就连意欢来给他请安，他都觉得别有用心：“也是来劝朕，打算给朕出主意的？”
意欢见他这样不信任自己，心里有些伤心：“前朝政事，自然有皇上圣心独裁，臣妾怎好置喙。”
“哼。”弘历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还算懂事。”
就是不知道，太后、皇后、纯贵妃会怎么闹呢。
太后近日也因此事烦心，胧月已经走了，难道灵犀也要离她而去吗？
一想起她和弘历说这件事情，弘历犹犹豫豫说不出话就更烦，既然这样那她就要好好依靠依靠娘家了。
“时至今日，也是该钮祜禄氏为哀家尽心了。福伽，你递话给讷亲几人，告诉他们，哀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见不得骨肉分离。”
福伽有些惊讶，现在在行宫比不得宫里，人多眼杂：“禀太后，若是皇上知道.....”
“知道就知道，哀家本来就不打算瞒着他。世家大族本就是互相依靠，哀家和钮祜禄氏扶他上位也不打算挟恩图报。”太后捻着佛珠轻轻一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哀家避世多年，难道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女儿打算吗？想来皇帝孝顺，定能理解哀家的苦心。”
“一个名义而已，既然手心手背都舍不得，宗室也有适龄女儿。就算宗室的不行，他是皇帝，想要将女儿妹妹强留身边，科尔沁难道还能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