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虚假!朱治斩钉截铁。
孙澎蓦然转身,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靴底磨得簌簌作响。他需要这样来稳住心神。
这封来自襄阳的密报不过蝇头小字,却像块巨石砸进池塘——
刘表病笃!
孙澎攥着信笺的手指节发白。这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
平心而论,眼下要吞下荆州这块肥肉确实力有不逮。虽说真要动武未必不能取胜,可打下之后如何治理才是难题。
原本的计划是要花两三年功夫,让张昭他们在扬州好好栽培批能吏。这些日子各地俊杰都被安插在各曹历练,就为着将来做准备。
可如今刘表突然病危——比前世足足早了十年!莫非就因年前那场恶战?
谁能想到那位昔日的之首,自荆州兵败后竟终日借酒消沉,早不复当年风采。
刘表虽未亲临战场,却折损了大量多年积攒的家底!
仅剩的争夺天下的微弱希望,也被孙澎彻底击碎。
安插在荆州水军的侄子张允阵亡,养子刘磐重伤,刘表在荆州再度沦为孤家寡人。
零陵太守假意支援,将部将邢道荣调往襄阳,实则削弱刘表对军队的掌控。
刘表越是清醒就越痛苦,本就嗜酒如命的他如今更是酗酒无度。
续弦的蔡氏非但不劝阻,反而任由其放纵,整日只忧心娘家侄女的婚事。
如此昼夜狂饮两月余,刘表终于彻底垮了身子。
十月初五——恰在曹操火烧乌巢前三日,刘表呕血卧床。
等孙澎获知消息已是十月末。因荆州封锁情报,加之细作多派往曹营,直至刘表病危才收到风声。
既然孙澎能得讯,曹操必已知晓——许昌校事府的手段史册留名。
眼下孙澎需权衡:若刘表亡故,能否及时对荆州采取行动?
而曹操平定北方后,会否干涉江东出兵?
更需警惕刘璋、张鲁、马腾、张津等邻镇势力趁火 ** 。
君理有何高见?
朱治肃然道:事关重大,宜先召集心腹商议。
孙澎颔首:就在我府中密议。即刻按名单传召,两时辰后齐聚。
荆州风云
朱治背影渐远,孙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刘表病危的字样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乱世造成的影响已远超预期。
刘表竟将不久于人世?
这个念头让孙澎陷入沉思。此刻的刘琮尚在稚龄,莫非最终得益者会是刘琦?局势变化令人始料未及。
襄阳之行
改良过的马车内,张承惬意地观赏着窗外流动的景致。这辆经过主公改造的座驾确实不同以往,行驶时的颠簸感大为减轻。
他依稀记得是在车轴关键部位添加了某种精巧装置——似乎是叫什么弹簧?据说是用特殊处理的铁丝精心绕制而成,工艺极为考究。
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平稳而有节奏,这条通往襄阳的路途对张承而言已是轻车熟路。
使命在肩
接到急报的孙澎当机立断,再次派遣张承出使荆州。表面上是礼节性的探病,实则肩负更重要的使命——暗中联络荆州各大世家。
刘表若真辞世,当地豪族对刘琦的支持力度实在难以预料。史书典籍早已揭示这些世家的本性——他们不在乎效忠对象,只关心如何保全既得利益。
当年曹操八十万大军压境时,若荆州殊死抵抗,反倒给了曹军以战养战的良机。这是曹操在吞并袁绍势力时惯用的策略。
但若举州归降,曹操又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安插亲信?骤然获得偌大疆土,恐怕连曹操自己都会不知所措:未动干戈便唾手可得,这份厚礼该如何?
想必维持现状、留任旧吏会是权宜之计。
1.
你若归顺投诚,必能保全爵禄,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2.
当年荆州豪族转投曹操,实则是经过精密筹划的棋局。
3.
为此,孙澎必须遣人前往襄阳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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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蔡蒯二族见刘表将亡,另谋出路也未可知?
5.
这些年蔡蒯借刘表之名铲除多少本地豪强?侵吞多少世家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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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岂会毫无怨怼?岂无雪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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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澎需派使者暗中牵线,为有心之人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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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引蝇聚,先投腐卵。
9.
车队刚近襄阳城门,守军便上前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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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张承亮明身份后,守军即刻放行,并快马通禀刘表。
11.
毕竟上次扣押张承,孙澎险些攻破襄阳。
12.
此番百人使团入城,引得百姓纷纷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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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随行人员实为便于传递密报——有些消息必须口耳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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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需两名信使往返,百人规模仅能维持月余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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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使团中尚有其他官吏,实际传讯时限更为紧迫。
张承一行人进入城中,立刻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他坐在马车内悄悄打量四周,发觉城内的百姓对自己到来的反应,与他预想的场景大相径庭。
稍加探听,张承便得知了一个不知该喜该忧的消息——刘表病危后,自己竟不是最早抵达的外交使节!
曹操的使团早在两日前就已到达襄阳。更令他意外的是,刘璋、袁绍的使团也正快马加鞭赶来,不日将齐聚襄阳城。
这些人怎么都像嗅到血腥的豺狼似的?来得可真快!
张承全然没意识到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使团在刘表属官的安排下入住驿馆,等待接见。安顿妥当后,他立即召来老搭档副使张玄。
我要去拜访曹操的使团。张承系紧佩剑,你留守此处。若刘表派人来询,就说我午时便归。
张玄皱眉:这般仓促就去接触?不先探听虚实?
时不我待。张承扣上玉冠,我此番大张旗鼓入城,本就没打算隐蔽行事。谁知道刘表还能撑多久?咱们已然落后,更要反客为主。他忽然咧嘴一笑,主公允常说,这叫管他枣树枣枝,先捅一竿子再说
主公平日都教你些什么......张玄扶额叹息。
张承大笑着拍他肩膀:你这人就是太拘泥。不说了,我先行一步。临走突然转身,模仿着主公的语气挤眉弄眼:记住,稳住别浪!
望着那道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张玄气得拂袖。这张承跟着主公别的没学会,那些市井俚语倒学得十足。自己何时需要他提醒?两人间究竟谁更肆无忌惮,他心里没个数么?
在刘表属吏引导下,张承来到曹操使团驻地。通传后不久,便有一位方脸浓眉的官员迎出。那人本是不怒自威的面相,此刻却硬挤出笑容,反倒显得阴森。
江东张仲嗣?久仰久仰。
敢问阁下是?
鄙人平丘毛玠,忝为本次使团正使。
这位便是平丘毛孝先先生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言辞倒是漂亮,难怪孙澎会派他出使上虞。
毛介神色凝重,想起前些日子荀彧对张承的评价:
此子虽年轻却谋略过人,胆识非凡,日后必成孙澎心腹,也将成为朝廷大患!
脑海中回响着荀彧的评语,毛介仍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年轻人即便如郭奉孝、荀公达之流,年轻时也不过是聪颖罢了,唯有岁月沉淀才能将机敏化为真正的智慧。
但能让荀彧如此评价,足见上次张承运赴许昌给文若留下了何等深刻的印象。毛介虽觉得荀彧有些小题大作,却也不敢真将对方视作寻常晚辈对待,生怕一着不慎在这年轻人手里栽跟头,那可就颜面尽失了。
二人各怀心思往里走去。张承忽然开口:孝先先生,您的副使怎么没同来?
出去办事了。毛介笑容可掬地回答。
张承暗自腹诽,他真正想打听的是副使身份。见毛介避而不谈,只得继续前行。
毛介见张承被自己轻描淡写挡回去,心中冷笑: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正想着,张承骤然抛出一问:倘若刘表身故,我家主公用兵江夏,不知曹司空意下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提问让毛介险些踉跄。年轻人说话竟如此毫无遮拦?难道不知何为外交辞令?这般单刀直入叫人如何作答?自己又岂能代表曹司空表态!
此刻毛介终于体会到当初荀彧的窘迫——这年轻人行事,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荀文若大概是被他用这种不讲规矩的手段偷袭,乱拳打倒老师傅了。
不过人家既然真心来问,毛介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
“咳咳,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坐着慢慢谈,别急。”
领着张承进入内厅,两人相对跪坐。毛介吩咐下人煮茶备酒,一边温酒一边说起正事。
“我比你年长几岁,就叫你仲嗣吧。”
“孝先先生随意。”
“既然仲嗣问得急,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依我看,你这番话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
“刘景升的荆州牧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他若去世,理应由朝廷指派继任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毛介暗自冷笑:年轻人终究是太嫩,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天下大义。
虽然许都的皇帝只是个摆设,但天子的名义依然有用。这世道做事讲究名正言顺,曹操掌握天子,他的话就是圣意。违抗曹操就是对抗朝廷,你拿什么跟我争?
张承却满不在乎:“这跟我家主公有什么关系?”
毛介:“怎么没关系?你家主公身为扬州牧,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出兵荆州,像话吗?”
张承:“这也算事儿?有的人连怀胎的皇妃都敢杀,听说皇帝跪地哀求都没用。现在你拿天子说事,幼不幼稚?”
毛介顿时胸口一闷,气堵在嗓子里,差点憋出内伤。
“年轻人说话要负责任,有些话不能乱讲!”
“我张承对天起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毛孝先,你要觉得我说错了,敢不敢跟我一样发个誓?你发誓曹操从没欺压天子,否则 ** !敢吗?不敢就闭嘴!老天爷看着,到底谁在胡说八道?”
毛介没料到张承这么疯,居然当场赌咒发誓?
这年头的人真信这个,他心里有鬼,哪敢发誓。
曹操有没有胁迫天子,他难道不清楚?
明知道归知道,成年人的世界,讲究的就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毛介的主公是曹操,又不是天子。曹操胁迫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刚才还搬出天子大义压人,结果被对方一顿毒誓堵得下不来台,毛介想起荀彧的劝告,心里已有些懊悔。
连荀彧都觉得难缠的人,我凭什么因为年纪就小瞧他?
这下倒好,被怼得哑口无言了吧?
还能说什么?人家都发毒誓了,逼着你跟不跟。
毛介不敢跟,那就别再纠缠天子大义的话题了。毕竟曹操确实在逼迫天子,张承不和他耍嘴皮子,直接对天起誓,以力破巧,瞬间击穿毛介的防线——天子大义!
毛介混迹官场多年,心知这方面辩不过张承,赶紧转移话题,继续周旋。
他给自己斟了一碗酒,又给张承满上。
“贤侄又说气话了,喝酒,喝酒。”
两人笑着对饮一碗,毛介也趁机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