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的邀请悬在空气中,像一颗即将坠落的露珠,清晰映照着苏晚内心的挣扎。涡轮大厅空旷高耸的空间仿佛将时间也拉伸得缓慢而粘稠。她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上敲打出混乱的节拍。
去,还是不去?
这两个选择背后,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一条通往熟悉的、带着罪恶感的激情漩涡,那里有即时的慰藉和危险的共鸣;另一条则通往对陈哲和念安的责任,通往那份她曾拼命守护、如今却感觉有些摇摇欲坠的“安稳”。
就在她嘴唇微动,几乎要被那股混合着孤独和叛逆的冲动驱使着给出答复时,手机在她手包里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伦敦的迷雾——
陈哲。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像是被当场捉住的孩子,一阵慌乱袭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亚历克斯拉开了距离,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晚晚,”陈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不再是家里的嘈杂,而是某种……空旷的、带着回音的环境,“发言顺利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不像平时那样沉稳,似乎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情绪。
“挺顺利的。”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目光却不敢看旁边的亚历克斯,“刚结束自由讨论。你呢?在哪儿?声音有点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陈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语调:“我在……希思罗机场。”
轰——!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机场?哪个机场?”
“伦敦,希思罗。”陈哲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平静,“我刚下飞机。巴黎那边的事情……我交给别人处理了。”
苏晚彻底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他来了?在她最摇摆不定、几乎要踏入歧途的时刻,他像一道凭空出现的屏障,横亘在了她与诱惑之间。
“你……你怎么突然……”她语无伦次,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愧疚与惊喜的情绪冲击着她。
“没什么,”陈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只是觉得……你和念安不在身边,巴黎空得让人发慌。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苏晚心上,“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量。它穿透了距离,穿透了这段时间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微妙隔阂,精准地击中了苏晚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来了。不是因为不信任,不是因为查岗,只是因为“想你了”,因为“空得发慌”。这是一种最原始也最动人的奔赴。
苏晚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她猛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亚历克斯看到自己失控的表情。
“你……你在哪个航站楼?我过去接你。”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不用,告诉我酒店地址,我打车过去。”陈哲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外面冷,你别折腾了。”
“好……好,我发给你。”苏晚挂断电话,手指颤抖着将酒店地址发给陈哲。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情。
当她再次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是眼圈还微微泛红。她看向亚历克斯,他依旧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他显然听到了她刚才的电话内容。
“看来……”亚历克斯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有‘家事’要处理了。”
他用的是“家事”这个词,带着一种微妙的界定和疏离。
苏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躲闪。陈哲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混乱漩涡的巨石,瞬间改变了力量的平衡,也让她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个坚实的、可以依附的锚点。
“是的。”她清晰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断,“我先生来了。”
“先生”这个词,她用得郑重其事。这是她对陈哲身份的确认,也是对自己此刻立场的宣告。
亚历克斯的嘴角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或者说,是狩猎暂时中断时,猎手收起弓箭的冷静。
“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姿态依旧从容,“那晚餐的邀约,只能下次了。祝你……和家人团聚愉快。”
他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消失在了涡轮大厅通往其他展厅的通道入口处。他的背影挺拔,带着一种属于他的、不容置疑的骄傲和风度。
苏晚独自站在原地,周围是散场后渐渐稀疏的人群。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她看着亚历克斯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惋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庆幸。
陈哲来了。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跨越了海峡,来到了她身边。
她不再犹豫,不再迷茫。那个关于晚餐的、危险的选项,随着陈哲的到来和那句“我先生”,被彻底地从选择列表中划去。
她拿出手机,看着陈哲刚刚发来的确认收到地址的信息,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伦敦的迷雾似乎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阳光驱散了一些。那个名为“家”的锚点,在她几乎要随波逐流的时刻,再次发挥了它强大的拉力。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襟,深吸一口气,朝着酒店大厅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漩涡依旧在身旁涌动,但至少此刻,她抓住了她的锚。至于这锚能让她停泊多久,下一次风暴来临时是否还能如此幸运,那是未来的课题。现在,她只想尽快见到那个跨越千里而来的男人,扑进他的怀里,感受那份真实的、不带任何算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