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的夜,被湾区湿冷的雾气包裹,却又被无数璀璨的灯火切割得支离破碎。moscone中心今晚尤甚,当代艺术博物馆主办的“亚太艺术先锋奖”颁奖晚宴在此达到高潮。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高级香水与虚浮赞誉混合的甜腻气息。
苏晚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她穿着一身定制的水墨晕染风礼服,东方韵味与极简剪裁完美融合,衬得她身形纤细,气质清冷。手中沉甸甸的奖杯——“年度最具影响力艺术家”——
折射着刺眼的光芒。她对着话筒,用流利的英语发表着获奖感言,声音平静,语调恰到好处地带着些许激动,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经过千次练习的完美笑容。
她感谢评委,感谢团队,感谢所有支持她的人。每一个词都得体,每一个表情都精准。台下,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藏家、评论家、策展人,向她投来欣赏、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她是今晚当之无愧的焦点,是冉冉升起的东方艺术之星,她的作品《记忆的潮汐》系列被赞誉为此时代跨文化对话的杰作。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光环之下,是何等冰冷的枷锁。
“……艺术的意义在于突破边界,追寻自由。”她念出最后一句话,微微鞠躬。台下掌声雷动,如潮水般涌来。她保持着微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台下主宾席那个空着的位置。那个男人,在颁奖礼开始前露了一面,接受了几个关键人物的致意后,便如同幽灵般消失了。但他无处不在的气息,却比这满场的灯光更让她感到窒息。
晚宴在持续的应酬中缓慢推进。不断有人上前祝贺,交换名片,探讨合作的可能。苏晚熟练地周旋着,大脑却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一边处理着外界信息,一边在内心进行着倒计时。
她知道,审判的时刻,就快到了。
果然,当腕表指针悄无声息地滑向晚上十一点,她放在手包里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没有铃声,只有一下短促的震动,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过她的皮肤。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借口补妆,脱离人群,走向休息室。指尖微凉,解锁屏幕。发信人没有署名,只有一串她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
内容简洁,如同军令:
“顶层套房,现在。”
五个字,不容置疑,没有半分回旋余地。他甚至不屑于问她晚宴是否结束,不在乎她是否疲惫。
苏晚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涌起的涩意。镜子里,映出一张妆容精致、年轻姣好的脸,但那双原本应该闪烁着艺术灵气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屈从。
她补了点口红,试图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然后,她转身,没有回宴会厅,而是径直走向通往酒店顶层的专属电梯。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像重锤,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上。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跃。轿厢壁光可鉴人,映出她孤零零的身影。方才在台上的风光无限,此刻看来像个拙劣的玩笑。她不过是从一个更大的舞台,被驱赶向一个更私密、也更残酷的牢笼。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顶层。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门外并非酒店走廊,而是一个私密的玄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木质香气,是魏友泉惯用的熏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保镖如同影子般立在暗处,见到她,微微躬身,无声地指向里面唯一那扇厚重的双开门。
苏晚推门而入。
套房宽敞得惊人,占据了大半个顶层,360度的落地窗外,是旧金山标志性的夜景:金门大桥的轮廓,恶魔岛的剪影,以及蔓延至天际的璀璨灯海。然而,这极致的繁华景象,此刻却成了这间屋子里压抑氛围的背景板。
魏友泉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没有穿晚礼服,只着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身形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掌控一切的气场。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着,似乎正在欣赏窗外的景色,又似乎只是在等待。
苏晚站在门口,像等待训诫的学生。空气中只有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
良久,魏友泉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英俊,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权力浸淫下的冷硬。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如同x光,缓慢地、极具穿透力地扫过她从头到脚,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手上。
“奖杯呢?”他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放在楼下了。”苏晚低声回答。
魏友泉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看来,我这个投资人,还不如一个奖杯值得你带上来展示一下?”
苏晚的心脏骤然收紧。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不悦。她连忙解释:“不是的,魏先生。我只是……觉得它有点沉,不方便。”
“沉?”魏友泉迈步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带着压迫感。“苏晚,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名声、地位、财富,哪一样不沉?没有我在下面托着你,你觉得,你站得上那个领奖台吗?”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那股独特的、带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苏晚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忍住了。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锐利的目光。
“我知道。谢谢魏先生。”她的声音干涩。
“谢?”魏友泉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拿什么谢?就用你刚才在台上,那套冠冕堂皇的自由论调?”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苏晚熟悉的、混合着欲望、掌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她在他眼中,从来不是平等的伴侣,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是他精心雕琢的作品,是他重金收藏的珍品,是他宣泄欲望的工具,是他用以维系与儿子纽带的媒介。唯独不是苏晚自己。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但她不能反抗,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念安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那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是魏友泉牢牢握在手中的缰绳。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更多声音。
魏友泉的手指顺着她的下巴滑到脖颈,感受着她动脉急促的跳动,然后猛地俯身,攫取了她的唇。这个吻毫无温情可言,充满了掠夺和惩罚的意味,带着威士忌的辛辣,几乎要碾碎她的骨头。
苏晚僵硬地承受着,闭上眼睛,任由他霸道的气息将她淹没。她的灵魂仿佛飘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漠地看着下方这具名为“苏晚”的躯壳,如何在一个名为“魏友泉”的绝对权力下,一点点被拆解、吞噬。
窗外,是号称代表着自由与梦想的“金门”。窗内,是她无法挣脱的、用黄金和权力铸就的囚笼。
月光透过玻璃,冷冷地洒在地板上,也洒在她苍白失色的脸上。
她依旧是那个囚徒。风光,只是暂时放风时的点缀。而黑夜,才是她永恒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