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魏友泉那次克制的晚餐后,苏晚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她没有再主动联系他,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到《记忆的潮汐》的创作中。她知道,任何急切的索取或情感的流露,在魏友泉那里都可能被视为软弱或不成熟。她必须用作品说话,用无可辩驳的专业成就,来巩固自己在他棋盘上的位置。
她的画室变成了一个实验室,甚至像一个考古现场。墙上贴满了威尼斯的地图、古老建筑的素描、泛黄的老照片复印件,以及她自己拍摄的水流、光影和墙体剥落的细节。地上堆放着各种材料:从威尼斯运回的、带有咸湿气息的旧渔网、破碎的穆拉诺玻璃碎片、用于模拟水流的透明亚克力板,以及连接着电脑和投影设备的传感器。
《记忆的潮汐》不再仅仅是一个概念。它逐渐具象化为一个庞大的、需要精密计算和极度审美把控的装置艺术。她构想在一个特定的威尼斯古老空间里,构建一个由算法驱动的“记忆场域”。观众的移动会触发隐藏在墙壁或地面下的传感器,算法会根据这些实时数据,调用并组合投影在空间内的、碎片化的历史影像和个人记忆素材(有些来自档案馆,有些则模糊地影射她自己的经历),同时配合由玻璃和水构成的装置,营造出光线折射与水流声变化的沉浸式体验。
记忆如同潮汐,不断冲刷、重塑、遗忘又回溯。 这个核心概念,因她近期的遭遇而被赋予了更深刻、更私人的痛苦底色。卢卡囚禁时那片漆黑的海、魏友泉那深不可测如同暗流的掌控、与念安分离的焦灼……所有这些情绪,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剥离出来,提炼、转化,注入到作品的脉络中。艺术成为她消化创伤、重构自我的唯一途径。
林薇成为了她这个阶段重要的盟友和桥梁。她不仅利用自己在欧洲艺术圈的人脉,为苏晚引荐了顶尖的编程团队和工程师,协助解决技术难题,还以专业策展人的眼光,为《记忆的潮汐》的最终呈现提供了许多宝贵建议。
“晚晚,你这次的创作,比《存在之镜》更加内省,也更具危险性。”林薇在一次看完苏晚的模型演示后评价道,“它触及的记忆太私人,太疼痛,但也因此拥有了直击人心的力量。威尼斯双年展需要这样的作品,它不仅是视觉奇观,更是对人性深处的叩问。”
林薇的认可,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魏友泉态度的延续。苏晚明白,魏友泉仍在幕后,通过林薇和那些看不见的资源,支持着她的创作。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符合他风格的控制——不干涉过程,只确保结果符合他的预期(即苏晚持续产出高水准、能提升其“资产”价值的作品)。
“Su‘s Atlas”的品牌运营也在稳步推进。她没有因为艺术创作的投入而完全搁置商业拓展。在助理和专业团队的协助下,她谨慎地筛选合作项目。
一个顶级的瑞士制表品牌找上门,希望以《交融地带》系列为灵感,合作一款限量腕表。苏晚没有轻易答应,而是花了大量时间与研究总监沟通,确保腕表的设计不仅能体现她作品的美学符号,更能传达其背后关于“时间与身份流动性”的哲学思考。最终达成的合作方案,更像是一次共同的艺术创作,而非简单的商业授权。
同时,她启动了一个小型的艺术教育资助计划,通过“Su’s Atlas”品牌收益拨款,匿名资助有潜力的年轻华裔艺术家。这是她对自己所受帮助的一种回馈,也是在魏友泉的资本体系之外,尝试建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纯粹的影响力。
当然,压力无处不在。威尼斯双年展的临近如同不断敲响的警钟。技术实现的难度、创作资金的持续投入(即使有魏友泉的隐形支持,她自己也投入了大部分积蓄)、以及外界对她继国家美术馆回顾展之后新作的超高期待,都让她时常在深夜感到窒息。
而念安,始终是她心头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部分。她定期会通过那个助理渠道,收到一些关于念安近况的简短文字描述或模糊照片,证明他安好,但拒绝任何直接联系。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形的鞭策——只有她足够强大,足够“安全”,才有可能早日真正回到儿子身边。
这一天,她在工作室调试一段模拟潮汐声的音频至深夜。窗外巴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累极了,靠在冰冷的设备箱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魏友泉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他此刻在哪里?在他的商业帝国运筹帷幄?还是在他那位门当户对的夫人身边?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
她不需要成为他唯一的女人,那不现实,也非她所求。她需要的是成为他世界里一个无法被轻易替代、甚至需要他慎重对待的“存在”。而这一切的根基,就是她永不停止创作、不断攀登艺术高峰的事业。
苏晚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流动的代码和生成的抽象图像上。痛苦如同沙砾,侵入她生命的蚌壳。她选择不逃避,不抱怨,而是用全部的才华和意志去包裹它,打磨它。
她期待着,最终能将其凝结成一颗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熠熠生辉、刺痛也惊艳所有人的——艺术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