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那番粗粝直白的话,像一盆冰水混合物,浇醒了林秋心底残存的迷茫。疼痛、寒冷、以及话里赤裸裸的生存法则,让他从自怜自艾的泥沼中挣脱出来。配电房里,只剩下磨刀石摩擦水管的刺耳声响,单调、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残酷节奏。
林秋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墙角堆放杂物的破木箱旁,从里面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北江市旧地图。地图很旧,边缘破损,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划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和符号。他将其摊开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削尖的铅笔。
他蹲下身,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留在代表北江二中和周边区域的那一小块。他的手指沿着学校围墙的轮廓缓缓划过,然后延伸至后街的废弃厂区、台球厅、黑网吧,以及更远处刀疤强盘踞的旧货市场方向。
张浩停下磨刀的动作,叼着烟,斜眼看着他:“又看那破地图干嘛?”
林秋没有抬头,铅笔尖轻轻点在学校的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前,我们像没头苍蝇。”他指的是车棚事件,那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反击;指的是面对黑皮,那是你死我亡的遭遇战。“别人划下道,我们只能接招。打赢了,一身伤;打输了,可能就没命。”
他的笔尖缓缓移动,在代表学校及周边区域的几个点上画了小圈,然后在这些小圈之间,画上箭头和简单的连线。“王大壮、黑皮、甚至校外那些零散混混……他们来,我们挡。我们是棋子,被逼着在别人设定的棋盘上拼命。”
张浩吐出一口烟圈,眯起眼:“不然呢?这世道不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是拳头说了算。”林秋终于抬起头,看向张浩,眼神里不再是迷茫或压抑的愤怒,而是一种冷静的、近乎冷酷的剖析,“但拳头,不能只用来挨打和拼命。”他的笔尖重重地点在代表学校的那个圈上,然后以这个点为中心,画了一个无形的范围。
“浩子,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刀疤强会对我们感兴趣?不是因为我们是林秋和张浩,而是因为‘北江二中’这块地方,现在‘空’了。黑皮倒了,王大壮废了,这里成了无主之地,有油水可捞。”他的语气平静,像在分析一道数学题。
张浩愣了一下,挠挠头:“妈的,好像是这个理……”
“所以,”林秋的笔尖在“学校”这个圈外围,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将后街部分区域也包裹进来的虚线圆圈,“我们不能只当守城的卒子。别人来抢,我们就打,打跑一波,还有下一波。永远被动,永远流血。”
他放下铅笔,用手指敲了敲那个以学校为核心的虚线圈:“得让这里,变成我们的‘棋盘’。得是我们来定规矩,让别人按我们的规矩来。”
张浩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摸到了林秋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刀疤强不是想要这块地吗?”林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可以。但进来,得按我们的玩法。要么滚蛋,要么……留下买路财。”这不是黑社会收保护费的逻辑,而是林秋基于自身处境衍生出的、一种扭曲的“领地”意识。他要的不是欺压弱小的快感,而是掌控感和筛选机制。将不受控的威胁,转化为可控的“交易”或必须清除的障碍。
“还有校内,”林秋继续道,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学校,“赵强那种蠢货,以后不能再有。要么听话,守规矩;要么滚蛋。不能再让内部出问题,消耗我们的精力。”他要的是内部的绝对服从和高效,而非一群乌合之众。
张浩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脸上露出兴奋又带着点狰狞的笑容:“操!书呆子,你他妈终于开窍了!对!就这么干!把这破地方,变成咱们的场子!谁来捣乱,剁了谁的手!”
林秋看着张浩,补充道,语气异常冷静:“光靠剁手不够。得让大部分人觉得,按我们的规矩来,比不按规矩来,更‘安全’,更‘有利’。” 这是他从小树林调解事件中悟出的道理。绝对的恐惧能震慑一时,但结合一定的“秩序”和“庇护”,才能更持久。他要建立的,是一种畸形的、基于暴力威慑的“秩序”,目的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冲突,集中力量应对真正的威胁,并从中获取生存资源。
他的心态,已然悄然蜕变。从最初单纯的“复仇”和“自保”,开始转向更复杂的“建立秩序”和“掌控命运”。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反应,而是要主动规划,将周围的环境和资源,尽可能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下。哪怕这片“领土”再小,再不堪,也要由他来制定游戏规则。
这不再是野兽的困斗,而是开始有了棋手的雏形。尽管这棋盘布满荆棘,棋子沾满血污,但至少,他想要握住那枚决定棋子走向的手。
他收起地图,目光投向配电房外沉沉的夜色。前路依然凶险,刀疤强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但此刻,他心中不再只有绝望和迷茫,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属于布局者的决意。
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有掌控力。这就是他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