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配电房里,空气闷热,弥漫着汗水、灰尘和廉价红花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张浩光着膀子,龇牙咧嘴地往胸口青紫的淤伤上涂抹药酒,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刘胖那怂包,下次再敢瞎逼逼,老子直接把他那身肥油打出来!”
林秋靠墙坐着,左臂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白色的绷带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显眼。他没有接话,右手无意识地用一根锈铁钉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划拉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中午小树林里的那一幕。
刘胖从最初的嚣张,到在他的注视下气焰渐消,再到最后的仓皇逃窜。整个过程,他没有挥一拳,没有骂一句,仅仅是用一种“势”,一种建立在过往血腥战绩之上的、冰冷的威慑力,就平息了一场争端。
这种解决方式,与车棚里同王大壮的搏命,废工厂中和黑皮的惨烈厮杀,截然不同。后者是野蛮的、消耗巨大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毁灭。而前者,更像是一种……驾驭。
驾驭恐惧,驾驭信息,驾驭规则——哪怕是扭曲的、基于暴力的规则。
“喂,书呆子,想啥呢?”张浩涂完药,套上汗湿的t恤,见林秋发呆,用脚踢了踢他小腿,“还在想刘胖那破事?屁大点动静,也值得琢磨?”
林秋抬起眼,目光从地上杂乱的划痕移开,落在张浩不耐烦的脸上。浩子信奉的是最直接的拳头逻辑,谁不服就打服谁,简单粗暴。以前,林秋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但现在,他隐约触摸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浩子,”林秋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打刘胖,容易。但打完呢?”
“打完?”张浩一愣,嗤笑,“打完他就老实了!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叫爹为止!”
“然后呢?”林秋追问,眼神平静,“会有更多的‘刘胖’跳出来,不服,挑衅,想踩着我们上位。我们就要一直打下去?打到毕业?还是打到进医院,或者进去?”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配电房外黑暗的夜空。
张浩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他想起黑皮事件后,非但没有清净,反而引来更多窥探和挑战的现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你说咋办?当缩头乌龟?”
“不是缩头。”林秋摇摇头,铁钉在地上轻轻一点,“是立规矩。”
“立规矩?”张浩皱起眉,没明白。
“就像今天,”林秋慢慢说道,“刘胖诬陷赵小斌,坏了‘规矩’——不能凭空栽赃。我们出面,不是帮赵小斌打架,是维护这个‘规矩’。让其他人看到,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越了线,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不一定是拳头。”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这些念头像散乱的线头,正在他脑中慢慢汇聚:“以前,王大壮在七班立他的‘规矩’——他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欺负,要钱就得给。现在,他倒了。这片地方,空了。”
张浩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好像摸到点门道了:“你的意思是……咱们来立新规矩?”
“不是我们想立,”林秋纠正道,语气带着冷峻的现实感,“是形势逼我们立。既然躲不开,不如主动点。把散沙拢起来,划出道来。让想靠过来的知道该怎么做,让想找事的掂量掂量后果。总好过现在这样,谁都能来踩一脚,谁有点屁事都来找我们,疲于奔命。”
他想起那些偷偷塞来的“感谢费”,那些畏惧又期盼的眼神,那些来自不同班级、若即若离的试探。这些看似麻烦的“依附”,如果运用得当,未尝不能成为一种资源,一种缓冲地带,甚至是一种……力量。一种可以替代无休止流血的力量。
“可是……怎么立?”张浩挠头,“贴告示?开大会?”
“不用那么复杂。”林秋目光深邃,“从下次开始。再有人为抢钱、欺负人这种破事闹到我们面前,按‘规矩’办。查明是非,该罚的罚,该护的护。次数多了,自然有人会传,会学。”
他看向张浩:“浩子,你人脉广,消息灵通。哪些人只是怂,哪些人是真坏,你比我清楚。以后,外面的事,打听消息,你来。校内,判断是非,稳住局面,我来。”
张浩盯着林秋看了好几秒,突然咧嘴笑了,带着点兴奋和不可思议:“操!书呆子,可以啊!你这脑子……真他妈阴险!不过……”他收起笑容,表情认真起来,“这活儿,可比打架累心多了。而且,万一有人不服,挑事呢?”
“那就杀鸡儆猴。”林秋的声音冰冷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规矩立了,就要执行。第一次,可以讲‘势’。第二次,还不懂……”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秩序的建立,终究需要武力的最终保障。他只是想,把武力的使用,降到最低,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张浩重重一拍大腿:“行!就这么干!总比天天当救火队强!妈的,以后这片,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
林秋没有说话,重新低下头,看着地上被铁钉划出的、杂乱中隐约透出条理的痕迹。一条模糊的、充满荆棘却可能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道路,似乎在他眼前展开了一线微光。
建立秩序,驾驭混乱。这或许,是一条比单纯毁灭更艰难,却也更有韧性的生存之道。他开始思考,如何将“疯狗林”的凶名,这把双刃剑,磨砺成一件更精密的工具。
夜色渐深,配电房里,两个少年的低语,像是在黑暗中,悄然绘制着一幅属于他们自己的、残酷而现实的权力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