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糖浆拖住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焦灼感,连最迟钝的学生都能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暗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教室后排那两个沉默的身影,带着好奇、恐惧,或是隐秘的期待。
放学的铃声终于撕裂了这片死寂。人群像逃难般涌出教室,喧闹声却压抑着,少了往日的轻快。林秋和张浩对视一眼,没有交流,只是默契地混入人流,却走向与往常回家路线相反的方向——西侧那个僻静的小门。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两人再次踏入那片熟悉的废弃配电房。夕阳的光线从破败的窗户斜射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染成昏黄,像一场无声的、盛大的告别。
张浩一进门就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空罐头盒,金属撞击墙壁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掏出那根用破布缠好握柄的铁管,胡乱挥舞了几下,呼呼的风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撕咬一切的困兽。
“妈的!来吧!让那帮杂种尝尝厉害!”他低吼着,胸口剧烈起伏。
林秋没有理会他,独自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他们藏好的“装备”。他默默蹲下,从一堆杂物底下抽出一根约半米长的空心钢管。钢管的一端,已经被他用从学校工地上捡来的磨石,悄悄打磨得异常锋利,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拿出一块沾满油污的旧抹布,坐在一个锈蚀的铁桶上,开始细细地擦拭钢管。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抹布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带走浮尘,让那尖锐的锋芒更加刺眼。
夕阳的光斑恰好落在他手上,照亮了他紧握钢管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淡化的旧伤和新添的擦伤交错纵横。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沉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耳膜。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对未知后果的沉重预感。对手是真正的社会混混,下手没有分寸,这一次,不再是校园里的斗殴,很可能……会出人命。他想起“黑皮”那双浑浊而残忍的眼睛,想起王大壮那志在必得的狞笑。退一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一旦示弱,之前所有的反抗、所有的血汗都将付诸东流,他们将彻底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永无翻身之日。
无路可退。
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他擦拭钢管的动作没有停,眼神却愈发冰冷、坚定。所有的犹豫、挣扎,在战书下达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逼到了角落,碾碎,化为了此刻手中这冰冷的杀意。
他将钢管举起,对着窗外那轮如血的残阳。锋利的尖端刺破光晕,折射出一点令人心悸的寒星。夕阳的红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入深不见底的阴影中,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
那光芒,红得像血,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惨烈。
张浩发泄完情绪,喘着粗气走过来,看到林秋手中那根闪着寒光的钢管,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容:“操!书呆子,够狠!这才像样!”
林秋没有看他,依旧凝视着手中的武器。他将钢管横放在膝上,用手指轻轻拂过那尖锐的顶端,一丝冰凉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这不是玩具,这是用来搏命的东西。他即将用它,去劈开一条或许通往毁灭,也可能是通往生存的血路。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灰尘和一抹淡淡的、来自抹布上机油的味道。这气味混合着夕阳的暖意,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时间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将钢管用破布仔细包好,塞进那个特制的、加厚了衬里的旧书包里。动作沉稳,没有丝毫颤抖。
张浩也拎起了自己的铁管和铁链,眼神中的疯狂渐渐沉淀为一种野兽般的专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配电房,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荒芜的空地上,像两个奔赴刑场的孤独勇士。没有言语,只有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林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如血的夕阳。
然后,他转过身,迈步走向那片约定的、充满未知与血腥的废弃工厂区。
背影决绝,仿佛融入了那片血色的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