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事件过去一周后，班级里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刻意疏离感，渐渐沉淀为一种日常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林秋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道无形的缝隙。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绝，甚至有些麻木。
午休时分，教室里弥漫着慵懒的气息。大部分同学趴在桌上小憩，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聊天。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林秋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数学练习册，但笔尖久久没有落下。肋骨处的固定带的位置在衣服下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场血斗的余波。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用左手按了按伤处，这个细微的动作牵扯到肌肉，带来一阵钝痛，让他几不可察地吸了口凉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的课桌。
林秋警觉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苏婉那张清秀却带着明显忧虑的脸。她今天扎着简单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侧，眼神不像平时收作业时那样平静专注，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丝后怕。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没人特别注意这边，然后以极快的动作，将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小方块，从校服袖口里滑出，轻轻放在了林秋摊开的练习册边缘。
那东西不大，方方正正，隔着薄薄的手帕，能摸出里面是支药膏的形状。
林秋的身体瞬间僵硬，按在肋骨处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校服布料里。他看着那方手帕，又抬眼看向苏婉，眼神里是惯有的冰冷，但深处却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和……本能般的抗拒。
他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她的。
苏婉迎上他的目光，嘴唇轻轻抿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细微颤音的气声，飞快地说道：
“活血化瘀的……你……你怎么那么傻……”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林秋包裹在外的冰冷铠甲。那语气里，没有指责，没有说教，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疼和不解的复杂情愫。像是在责怪一个不顾性命去扑火的飞蛾，又像是在哀叹一场本可避免的惨剧。
说完这句话，苏婉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为自己的唐突和这句话里泄露的过多情绪感到窘迫。她不敢再看林秋的反应，迅速低下头，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快步走回了前排自己的座位，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教室里依旧安静，偶尔有翻书声和窃窃私语，似乎无人察觉这个角落短暂的交流。
林秋僵在原地，目光久久落在练习册边缘那个小小的、带着淡蓝色小碎花的手帕包上。手帕洗得很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阳光和皂角的清新气息，与周围弥漫的血腥记忆和消毒水味格格不入。
“你怎么那么傻……”
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傻吗？或许吧。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去反抗，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愚蠢的、疯狂的。可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退一步，爷爷的遗物就会被火焰吞噬，他坚守的最后底线将荡然无存。进一步，便是眼前的血海深渊。
他并不后悔，只是……疲惫。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有些迟疑地触碰了一下那个手帕包。布料柔软，带着一丝人体的余温。他能想象出苏婉是怎样小心地准备了这个，又是怎样忐忑地趁午休无人注意时递过来。
这微不足道的善意，在此刻四面楚歌的境地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沉重。它像一滴温水，滴落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未能融化坚冰，却激起一圈细微而酸楚的涟漪。
他最终没有打开手帕，也没有收起药膏。就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秘密，横亘在他与那个洁净世界之间。他承受不起这份关心，也怕这微弱的火苗，会因他而熄灭。
林秋重新低下头，将视线强行拉回数学公式上，但笔尖依旧悬停在空中，久久未能落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他却感觉心底某个角落，比肋骨处的旧伤还要冰凉。
那包活血化瘀的药膏，或许能缓解皮肉之苦，却无法抚平灵魂深处纵横交错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