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昏暗。林秋家那间不大的老式单元房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林秋坐在饭桌旁,低垂着头,右手下意识地虚按在肋下固定带的位置。校服已经换下,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家居服,但脸上和手背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痕迹,依旧刺眼。面前的饭菜很简单,一碟炒青菜,一碗冬瓜汤,还有一小碟咸菜,早已没了热气。
林父林建国坐在他对面,没有动筷子。他佝偻着背,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廉价香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被生活刻满皱纹、此刻更显憔悴的脸。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雾吸入肺里,再沉重地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憋闷和无奈都随着这烟雾一起吐出来。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的某处油渍上,自始至终,沉默得像一块被风雨侵蚀了太久的石头。
学校那份记过处分的通知书,就放在饭桌一角,薄薄的一张纸,却像有千斤重,压得整个桌子都似乎矮了一截。上面“打架斗殴”、“情节严重”、“记过处分”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
厨房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林母还在里面忙碌着,水龙头开得很小,水流声细弱,却掩盖不住那努力压抑的哽咽。她端着一碗刚热好的米饭走出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袋深重,显然是哭了一下午。她把饭轻轻放在林秋面前,手指碰到碗边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儿子低垂的脑袋和脸上的伤,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更多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的眼泪。她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却半天没有夹菜,只是无意识地拨动着碗里的米饭粒。
一顿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和林父沉闷的抽烟声,饭菜的味道如同嚼蜡。
林秋能感觉到父母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责备,至少没有直接的责备,而是更深沉、更让他无地自容的东西——是失望,是心痛,是一种面对巨大困境时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父母去学校面对王大壮家咄咄逼人的场面有多难堪,知道这份记过处分对这样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医药费对这个本就拮据的家庭是多大的负担。而比这些更沉重的,是父母对他“又”一次卷入暴力事件、并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的担忧和恐惧。
小学那次,父母还能安慰他,责怪别人。可这次,对方头破血流,儿子也肋骨骨裂,学校白纸黑字的处分……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生怕触及儿子更深的伤口,或者引发更激烈的反应。
“咳咳……”林父被烟呛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死寂。他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才慢慢平复下来,把烟头摁灭在满是烟蒂的廉价烟灰缸里。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林秋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林秋心头发酸——有疲惫,有关切,有不解,最终都化为一抹深深的无奈。
“吃饭吧。”林父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干涩的字,声音沙哑。然后,他又重新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刚才用尽了所有力气。
林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她慌忙别过脸,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
林秋喉咙发紧,胃里像塞了一团冰冷的石头。他强迫自己扒了几口饭,却食不知味,吞咽的动作都牵动着肋骨的伤处,带来一阵隐痛。这疼痛提醒着他所做的一切,也提醒着他给这个家带来的风雨。
这顿饭,吃得比任何一次挨打都让他难受。
家的港湾,本该是温暖的避风港,此刻却因他的“疯狂”,变成了另一个冰冷的审判台。而无言的沉默和默默的眼泪,是最严厉的审判。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再也无法回头。而这条路上,注定要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