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只觉得比应对朝堂攻讦还要累。他揉了揉太阳穴,几乎是认命般地走上前,接过水杯。
他笨拙地捏着杯沿,试图塞到云曦嘴边。结果角度没掌握好,水洒出来,弄湿了云曦的寝衣和他的龙袍袖子。
“……”殷玄看着自己湿了的袖口,脸色更黑。
云曦被微凉的水激了一下,倒是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咂咂嘴,脑袋一歪,又睡死了过去。
殷玄捏着空杯子,僵在原地。苏嬷嬷和宫女们低着头,肩膀微耸。
他把杯子塞回苏嬷嬷手里,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次,他放弃了挣扎,直接平躺,像块木板,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风暴”。
果然,没过多久,云曦一个翻身,小腿架在了他的肚子上。又过了一会儿,她整个人缠了过来,小脑袋枕在他胳膊上,口水蹭湿了他的寝衣。
殷玄浑身僵硬,睁眼看着承尘,感受着身上的“重负”和耳边的呼吸声……他第一次对“睡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外间,福安悄声问:“里头……没事吧?”
苏嬷嬷憋着笑:“没事,小主子睡相活泼,陛下……在适应。”
这一夜,对殷玄而言,格外漫长。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在疲惫中迷糊睡去。
然而,感觉刚闭上眼——
“爹爹!天亮啦!太阳晒屁屁啦!”
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嗓门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只小手拍打着他的脸颊。
殷玄猛地睁眼,对上云曦那张精神奕奕的小脸。她趴在他旁边,用手撑着小脑袋,见他醒来,立刻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
“爹爹你醒啦!你看,曦曦没有尿床哦!”她自豪地宣布。
殷玄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光,再看着眼前这个折腾了他一夜、此刻却像个小太阳般的“罪魁祸首”,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把他留在乾清宫,是不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云曦显然不关心爹爹的挣扎,她已经爬下床,光着脚丫跑到窗边,指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小鸟,兴奋地喊:
“爹爹快看!小鸟叫我们出去玩呢!”
殷玄认命地坐起身,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那个活力四射的小背影,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深秋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乾清宫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殷玄端坐御案之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似乎比往日更加令人心烦意乱。
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瞥向内殿。云曦正坐在地毯上摆弄布偶,软糯的童音隐隐传来:
“小兔子别怕,有大老虎保护你……”
殷玄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专注于奏折上的文字。
“陛下,”福安悄步上前,“太后娘娘派人来问,今日可要去慈宁宫请安?”
殷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回话,朕今日政务繁忙。”
“是。”福安会意地退下。
太后的眼线近来愈发活跃,殷玄心知肚明。这个在深宫中经营数十年的女人,绝不会坐视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女”威胁到她的地位。
“福安。”他沉声开口。
“奴才在。”
“加派暗卫保护云曦。”殷玄的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任何人敢打她的主意,格杀勿论。”
福安心中一凛:“奴才明白。”
就在这时,云曦抱着布偶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她好奇地看了看殷玄案上的奏折,小脸上满是期待:“爹爹,你忙完了吗?陪曦曦玩好不好?”
殷玄眉头微蹙:“朕在忙。”
“哦……”云曦失落地低下头,小脚在地上画着圈,“那……那曦曦可以去看看娘亲吗?就一会儿……”
殷玄正要拒绝,却对上她泫然欲泣的大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对母亲的思念,让他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
“明日。”他听见自己说,“明日朕带你去。”
云曦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望着她雀跃的背影,殷玄眸色深沉。他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户部尚书李大人求见时,云曦正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她盯着李大人的胡须看了半晌,突然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这个爷爷的胡子好像猫猫的毛毛呀!”
李大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殿内众人强忍笑意。殷玄眉头微皱,却只淡淡道:“不得无礼。”
这一幕让李大人目瞪口呆。这位以暴戾着称的帝王,何时变得如此宽容?
议事结束后,殷玄起身走向内殿,发现云曦已经趴在地毯上睡着了。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蹲下身,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陛下,”福安悄声上前,“该用膳了。”
殷玄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云曦紧紧攥在手里。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抓得那样紧。
“传膳到这里。”殷玄最终说道,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在云曦身边坐了下来。
夕阳西下,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殿内一片静谧,只有云曦均匀的呼吸声和殷玄翻动书页的轻响。
殷玄看着云曦熟睡的小脸,眼神复杂。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现是福是祸,不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护她周全。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情,也是他作为帝王的决心。
而在乾清宫外,几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同暗流,正在深宫的阴影里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