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短缺的压力日益沉重,如同巨石压在苏澈心头。眼见着伤兵因缺药而痛苦加剧,甚至出现本可避免的伤亡,他再也无法安心只做杂役和观摩。
王府商队的到来,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希望的涟漪。风险极大,但他必须尝试。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并非直接接触商队,而是来自李大夫的烦恼。
这日,李大夫对着空了大半的药材库房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三七、白芨彻底没了,黄芩也只剩些药渣……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向军需处申领数次,总是拖延!这帮杀才!”
刘洪在一旁煽风点火:“师父,定是那苏澈来了之后,用药不知节制,胡乱挥霍所致!我看他就没安好心!”
苏澈正在一旁整理医案,闻言并未抬头,只是平静道:“李大夫,近日重伤者众,用药确实较往日多些。但每笔支出,皆有记录可查,并无浪费。”
李大夫烦躁地摆摆手,他自然知道苏澈说的是实情,只是这困境实在令人焦头烂额:“说这些无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爷虽允你申领,后方无货,又如之奈何?”
苏澈放下手中的竹简,似是犹豫了片刻,才谨慎开口:“李大夫,罪民方才见王府商队运抵大批货物,其中……似乎有些箱笼贴着药行的封签?不知……”
李大夫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苦笑:“王府商队所携,自是精品,多半是供给王爷和几位将军府上,或是作为贵重礼品,岂是咱们这小小医营能觊觎的?规矩森严,无从下手啊。”
“若是……若是医营能以物易物,或用工抵偿呢?”苏澈试探着问,“罪民听闻,商队常年奔波,队中亦常有随行郎中,但其人手短缺,药物制备繁琐。或许……医营可代为处理一些粗加工药材,换取我等急需之物?”
这是他这几日苦思冥想出的方案。直接讨要不可能,但交易或许有一线生机。医营最大的资源就是人力和他所能提供的、超越这个时代的药物处理技术。
李大夫闻言,捋着胡须沉吟起来:“这……倒是个路子。商队管事周桐,与老夫倒有几分面熟。只是,以工易药,从未有过先例,不知王爷是否允准……”
“王爷既将医营安危交由大夫,又允我等尽力救治伤患,想必亦不愿见无药可用之窘境。”苏澈低声道,“此事若成,于商队、于医营、于王爷,皆是利好。大夫或可尝试向秦统领禀明情由,请其代为斡旋?”
他将王爷抬出来,又指出对各方有利, subtly 将提议变得更加可行,并建议通过秦风的渠道,而非越级上报。
李大夫眼睛越来越亮,猛地一拍大腿:“有理!老夫这就去寻秦统领说道说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等死!”他看了一眼苏澈,目光复杂,“你倒是……总能有些鬼点子。”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出了帐。
刘洪在一旁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了苏澈一眼,却也无话可说。
苏澈垂眸,继续整理医案,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这一步棋,走得险。成了,可解燃眉之急,甚至打开一条长期补给通道;败了,可能落个钻营投机、勾结外人的罪名。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傍晚,李大夫才回来,脸上带着疲惫,却有一丝如释重负。
“秦统领已禀明王爷。”李大夫灌了一大口水,说道,“王爷只回了一句:‘可。着秦风监管。’”
成了!苏澈心中一定。
“王爷英明!”帐内几个医徒都面露喜色。
“明日,商队周管事先会派人送一批待处理的生药材过来,看看咱们的手艺。”李大夫看向苏澈,语气郑重了几分,“苏澈,此事既由你提议,便由你主要负责对接。需要什么人手,直接调配。务必办得漂亮,不可出任何差错,丢了医营的脸面,更不可辜负王爷的信任!”
“是!罪民定当竭尽全力!”苏肃然应道。他知道,这既是机会,也是巨大的考验。
刘洪等人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次日一早,商队果然派人送来几大麻袋未经炮制的原始药材,多是需要精细切割、研磨或蒸晒的品种,还附有一张所需的成品要求和时限。
任务繁重,要求苛刻。
苏澈毫不迟疑,立刻抽调了几名平日做事踏实细致的医徒和辅兵,亲自示范如何更高效地利用工具、如何掌握火候、如何分级处理。他借鉴了现代流水线作业的思路,将流程分解优化,大大提高了效率和质量。
他身先士卒,与众人一同忙碌,手上很快磨出了新的水泡,却毫不在意。整个加工区域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傍晚时分,当商队管事周桐亲自前来验货时,看到的是分门别类、处理得极其规范甚至超出预期的成品药材,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李大夫,您这医营里真是藏龙卧虎啊!”周桐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眼神锐利,笑着对李大夫拱手,“这般品相,比城里大药铺的师傅做得还好!尤其是这切割和研磨的功夫,真是绝了!”
李大夫抚须微笑,与有荣焉,顺势将苏澈推上前:“周管事过奖了。多是老夫这徒……呃,这位苏澈的功劳。”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苏澈的身份。
周桐的目光落在苏澈身上,看到他身上的罪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小哥好手艺!”
苏澈不卑不亢地行礼:“周管事谬赞,分内之事。”
双方交割完毕。周桐很是爽快,当场便按约定,留下了医营急需的一批黄芩、三七等药材,品质上乘,数量可观。
看着那些珍贵的药材,医营众人都喜笑颜开,看着苏澈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首战告捷。
此后数日,苏澈又带领众人顺利完成了几批商队的药材加工委托,换取的药材暂时缓解了医营的危机。他与商队派来的交接人员也渐渐熟络起来,偶尔能闲聊几句。
他从这些闲聊中,不动声色地打听着外面的消息:各地药材行情、商路走向、甚至京城的风闻……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信息,试图从中寻找可能与原身家族冤案相关的蛛丝马迹,或是未来可能利用的资源。
这一切,他都做得极为小心隐蔽。
然而,他频繁与商队接触的行为,终究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这日,苏澈刚刚送走商队的人,正准备回去分拣新得的药材,刘洪忽然带着两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澈,你近来很是风光啊?”刘洪阴阳怪气地道,“攀上了商队的高枝儿,怕是忘了自己还是个罪奴了吧?”
苏澈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刘师兄何出此言?苏某所为,皆是奉李大夫之命,为医营筹措药材,并无私交。”
“并无私交?”刘洪冷笑一声,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扔在苏澈脚下,“那这是什么?商队的人偷偷塞给你的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相授受!”
那是一个小巧的锦囊,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苏澈眉头一皱。这不是他的东西。
还不等他辩解,刘洪已经大声嚷嚷起来:“快来看啊!苏澈勾结商队,私藏违禁之物!我就说他没安好心!”
顿时,周围忙碌的医徒和伤兵都被吸引了过来,好奇而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苏澈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蓄意的构陷。
真正的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