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沅水江畔,晓雾初散。
晨光勾勒出码头的轮廓,几艘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桅杆上悬挂的风灯尚未熄灭,在微凉的空气中晕开团团暖黄。江水碧绿,缓缓东流,对岸层峦叠翠,隐在薄纱般的雾气里,望不真切。
镜湖村的李村长亲自将众人送至码头,身后跟着几个精壮村民,扛着些干粮清水。“
此去大理,路途遥远,诸位多多保重。”老村长将一个小布包塞给柳轻风,“里面是些村里自制的伤药和安神香,或许用得着。”
“多谢村长这些时日的照拂。”柳轻风轻声道谢。
她依旧闭着双眼,以一条素白绸带覆眼,容颜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身姿挺直,气息已然平稳了许多。
清心诀与星钥的力量在体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虽目不能视,但灵台一片清明,感知反而愈发敏锐。
她能“听”到江水流动的韵律,“嗅”到空气中湿润的水汽与泥土芬芳,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周围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息流转。
萧云站在她身侧,一手虚扶在她肘后,姿态自然而守护。
他体内的怨灵之力已被彻底净化,无相功运转圆融,较之以往似乎更多了一份沉静厚重。
只是目光偶尔扫过柳轻风眼前的绸带时,会掠过一丝深藏的心疼与坚决。
段逸尘已雇好一艘中等大小的客船,船家是个皮肤黝黑、寡言少语的中年汉子,名叫石老大,据说在这沅水上跑了十几年船,对水道极熟。
他检查着船缆,目光偶尔扫过众人,尤其在段逸尘和柳轻风身上略作停留,随即又低下头去,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青璇正将一些必要的物资搬上船,动作利落。
凌妙音和凤清羽在一旁帮忙,两人气色都好了不少,只是内力恢复非一日之功,眉宇间仍带着些许疲惫。
“诸位客官,可以上船了。”石老大哑着嗓子招呼一声,解开了缆绳。
众人依次登船。
乌篷船轻轻晃动,驶离岸边,将镜湖村的安宁远远抛在身后。
江水悠悠,船桨划破水面,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声。
船行江上,两岸青山次第排闼而来,又缓缓向后退去。
初时还能见到些许人烟田舍,愈往南行,山势愈见险峻,林木愈见深幽,人迹渐稀。江面时宽时窄,水流时缓时急。
柳轻风坐在船舱口,面朝江风,任由带着水汽的微风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
她不需要看见,便能感受到这天地之壮阔,江水之悠长,心中因连日厮杀、重伤而积郁的滞涩之气,仿佛也在这浩荡江风中一点点涤荡开来。
清心诀在心间无声流转,与星钥之力水乳交融,滋养着受损的心神与经脉。
萧云坐在她身旁不远处,没有打扰她的静修,只是默默守护。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变化,那是一种向内收敛、却更为坚韧深厚的感觉,心中稍安。
段逸尘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水道,眉头微锁。离家日久,不知大理国内如今是何光景。
父王身体如何?朝中那些暗流是否已经浮出水面?慕容垂的触角,又伸到了何种程度?牵机引的余毒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提醒着他稍有不慎便可能再次万劫不复。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厘清一切。
苏青璇在船舱内整理着药物和银针,她心思缜密,早已将可能用到的各种解毒、疗伤之物备齐。
凌妙音轻轻擦拭着她的古琴,琴弦已换新,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奏出往日的清音。
凤清羽则盘膝调息,努力恢复着涅盘真火。
午后,江上起了风,乌云自天际翻涌而来,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要变天了。”石老大抬头看了看天色,声音沉闷,“前面有一段险滩,风雨里不好过。
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江风渐疾,吹得船帆猎猎作响,乌篷船在变得汹涌的江水中起伏颠簸。
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噼啪作响,很快便连成一片雨幕,视野模糊,江水也变得浑浊湍急起来。
石老大熟练地把控着船舵,大声指挥着帮手收帆、稳住船身。客船在风浪中艰难前行,寻找着可以避风的河湾。
“右前方有个山坳,可以暂避!”石老大喊道,努力调整着方向。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两岸陡峭的山崖上跃下,手中兵刃寒光闪烁,直扑客船!他们显然早已埋伏在此,借着风雨掩护,发动了突袭!
“小心!”段逸尘第一个反应过来,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如匹练般卷向最先落下的两人。
萧云将柳轻风护在身后,无相功自然运转,掌风拍出,将一支射向船舱的弩箭震飞。
苏青璇玉手连扬,银针穿过雨幕,精准地射向敌人的眼睛、咽喉等要害。凌妙音和凤清羽也各持兵器,守住船舱两侧。
这些袭击者武功不俗,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水匪。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对段逸尘的剑法路数有所了解,几人合力,竟将他暂时缠住。
风雨声、兵刃交击声、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小小的客船在浪涛与厮杀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一名袭击者觑准空隙,避开段逸尘的剑锋,揉身扑向船舱口的柳轻风!刀光凌厉,带着一股腥风!
柳轻风静立不动,仿佛对迫近的危险毫无所觉。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她动了。她没有睁眼,也没有闪避,只是并指如剑,向着身侧某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方向,轻轻一点。
“噗!”
一声闷响,那扑来的袭击者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口中喷出鲜血,重重砸在甲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心剑无明,不依视觉,只凭心念感应,照见真实,后发先至!
这一幕让其他袭击者攻势一滞,眼中露出惊骇。
萧云趁此机会,无相功全力施为,掌影如山,将另外两名敌人逼退。段逸尘也骤然发力,剑势如潮,瞬间刺伤一人。
袭击者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唿哨,纷纷跃入汹涌的江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风雨依旧,客船缓缓驶入一处相对平静的河湾。甲板上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斑驳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段逸尘蹲下身,检查着尸体,面色凝重。“不是唐门的人。看武功路数,倒像是...大理军中出来的好手。”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沉。
慕容垂的势力,或者说,大理国内想要对段逸尘不利的势力,竟然已经将手伸到了这里。他们的行踪,恐怕早已暴露。
石老大默默清理着甲板,仿佛对刚才的厮杀习以为常。他将船缆系在岸边一棵大树上,低声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晚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乌云蔽月,风雨潇潇,幽深的河湾仿佛与世隔绝。但每个人都清楚,危机并未远离,前方的水路,注定不会平静。皇血之钥的秘密,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正吸引着各方势力,将这沅水烟波,化作新的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