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苏婉背着明薇，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身后那座吞噬了四条人命的恐怖蛇神庙，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之后，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和绝望的恐惧感，却仿佛依旧萦绕在鼻尖，刻在心头。
自由了。
官差全死了，枷锁不复存在。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的喜悦，而是更深的茫然和恐惧。
她们身处何方？前路通向哪里？如何在这荒无人烟、风雪肆虐的深山老林中活下去？如何找到通往岭南的路？食物、御寒、方向……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苏婉几乎喘不过气。
“娘……冷……”明薇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脸紧贴着母亲冰凉的后颈，气息微弱。
苏婉的心猛地一揪，连忙停下脚步，将女儿从背上解下，紧紧抱在怀里。明薇的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眼神都有些涣散。
“薇儿乖，再忍忍，娘这就找地方生火。”苏婉的声音因寒冷和焦急而颤抖。她环顾四周，除了茫茫白雪和光秃秃的树干，什么也没有。天色越来越暗，风雪似乎更大了。
必须立刻找到避风处！否则，她们母女今夜就会冻死在这荒山野岭！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苏婉。她咬紧牙关，再次背起女儿，顶着风雪，朝着记忆中可能有山坳或岩洞的方向摸索前行。每一步都陷在深雪中，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倒下时，前方不远处，一棵被风雪摧垮的巨大枯树，映入眼帘。枯树倾倒，根部掀起的泥土和乱石，恰好形成了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浅坑。
“薇儿，有地方了！”苏婉心中一喜，拼尽最后力气挪到浅坑边，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进去。坑很浅，但至少能挡住部分风雪。
她顾不上喘息，立刻在坑边收集枯枝落叶。好在枯树周围有不少断枝。她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尝试钻木取火。这是她幼时跟着老仆学的一点野外求生手段，从未想过真有要用到的一天。
一次，两次……手指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混合着雪水，冻得生疼。但她不敢停下。失败，再尝试……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微弱的青烟终于升起，紧接着，一点火星溅落在干燥的苔藓上，顽强地燃烧起来！
火！终于生起来了！
苏婉几乎要哭出来，她小心地呵护着这珍贵的火种，添加细枝，慢慢引燃稍大的枯枝。一小堆篝火终于在浅坑边跳跃起来，带来了久违的、微弱的温暖。
她连忙将明薇抱到火堆旁，搓着她冰冷的小手，哈着热气。“薇儿，暖和点了吗？”
明薇蜷缩着身子，靠近火焰，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虚弱地点点头，眼睛却望着母亲流血的手指，声音带着哭腔：“娘……你的手……”
“没事，不疼。”苏婉将手缩回袖中，强笑着安慰女儿，“薇儿饿了吧？娘找找看有没有吃的。”
她站起身，在枯树周围仔细搜寻。雪地里，除了枯枝，什么也没有。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没有食物，她们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几只山雀被火光吸引，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好奇地张望着。
苏婉心中一动，若是平时，她绝不会伤害这些生灵，但此刻……看着女儿虚弱的样子，她咬了咬牙，捡起一块石头，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下手。
“娘……”明薇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小手指了指自己怀里。她小心地掏出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装着灵泉水的小水囊，又指了指地上的一点积雪。
苏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她将一点积雪在手中融化，滴入几滴灵泉水，然后将这混合液轻轻洒在火堆旁不远处的干净雪地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几只山雀仿佛被什么吸引，竟扑棱着飞了下来，落在洒了水的地方，欢快地啄食着雪水，丝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火堆和人类。
苏婉看准时机，猛地将外衣扑盖过去！受惊的山雀尖叫着飞走，但终究有一只反应稍慢，被罩在了衣服下。
“薇儿！抓到一只！”苏婉又惊又喜，小心地抓住那只拼命挣扎的山雀，心中充满了负罪感，但为了女儿，她别无选择。
她快速处理好山雀（过程不忍详述），用树枝串起，在火上小心炙烤。很快，一股久违的肉香弥漫开来。
明薇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
烤熟后，苏婉将大部分肉都撕给女儿：“薇儿，快吃。”
明薇饿极了，小口却快速地吃着。吃到一半，她停下来，将剩下的肉推到母亲嘴边：“娘也吃。”
苏婉鼻子一酸，摇摇头：“娘不饿，薇儿吃。”在女儿的坚持下，她才勉强吃了几小口。
一只小山雀，根本填不饱肚子，但至少让她们恢复了一些力气和温暖。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林。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气更重。火堆不能熄灭，苏婉不断添加枯枝，紧紧抱着女儿，不敢合眼。黑暗中，远处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娘……怕……”明薇缩在母亲怀里，小声说。
“别怕，薇儿，娘在。”苏婉轻声安慰，自己的心脏却也因恐惧而狂跳。她捡起一根燃烧的粗树枝充当火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
这一夜，格外漫长。寒冷、饥饿、恐惧，不断侵蚀着她们的意志。
天快亮时，明薇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小手指着不远处雪地：“娘……你看……”
苏婉顺着望去，只见几只灰扑扑的野兔，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正低头啃食着雪地里某种干枯的草根。它们似乎并不太怕人，偶尔抬头看看火堆旁的母女，又继续进食。
苏婉心中讶异。兔肉无疑比山雀更能果腹。她下意识地又想寻找石头。
明薇却拉住了她，再次指了指水囊，又指了指那些兔子。
苏婉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将掺了灵泉水的雪水洒得更远一些。
野兔们果然被吸引，蹦跳着过来舔舐雪水，甚至有一只胆大的，凑到了离火堆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苏婉屏住呼吸，握紧了石头。就在她准备投掷时，明薇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
苏婉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又看看那些安然饮水的生灵，心中一软，缓缓放下了石头。是啊，昨夜是不得已，今日……或许上天会赐予其他生机？
就在这时，那只胆大的兔子喝完水，竟没有立刻跑开，而是用后腿在雪地里刨了几下，露出了下面埋着的几块深紫色的、类似薯类的块茎！它啃了一口，便蹦跳着离开了。
苏婉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查看。她认得这种植物，是一种野外常见的、可以食用的粗粮根茎，名唤“山茯苓”，虽然口感粗糙，但能充饥！
“薇儿！我们有吃的了！”苏婉大喜过望，连忙用树枝挖掘，果然又挖出了好几块不小的山茯苓！
这简直是天赐的食物！她将山茯苓在火上烤熟，虽然味道苦涩，但吃下去后，腹中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明薇也小口吃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她悄悄看向兔子消失的方向，心里默默说了声谢谢。她隐约感觉到，这些动物似乎……并不排斥她们，甚至……在帮助她们？
接下来的几天，母女二人便靠着这个浅坑和火堆，艰难地生存着。苏婉每天都会在周围寻找食物，挖掘山茯苓，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动物（在明薇的恳求下，次数越来越少）。明薇则负责看守火堆，并用她那种特殊的能力，偶尔能“指引”母亲找到一些隐藏的、可以食用的植物根茎或野果。
灰毛也偶尔会冒险飞来，带来一些零碎的消息：追兵似乎在另一个方向搜寻；天气可能还会变坏；南方似乎有官道的痕迹……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然而，好景不长。第四天傍晚，风雪再次变大，气温骤降。苏婉外出寻找食物时，不慎滑倒，扭伤了脚踝，挣扎着爬回浅坑时，几乎冻僵。
祸不单行，她们唯一的火种，也因为柴火潮湿和狂风，在深夜熄灭了。
黑暗和寒冷，如同死亡的阴影，再次将母女二人紧紧包裹。
明薇用尽全力搓着母亲冰冷的手，眼泪不断落下：“娘……不要睡……薇儿怕……”
苏婉意识模糊，脚踝剧痛，浑身冰冷，几乎感觉不到知觉。她知道，这次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薇儿……对不起……娘……可能……”她的话断断续续，气息微弱。
“不！娘！不要丢下薇儿！”明薇绝望地哭喊着，将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灵泉气息，拼命渡给母亲，却如石沉大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只这些天偶尔会来喝水的胆大野兔，再次出现了。它停在浅坑边，歪着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苏婉和哭泣的明薇，突然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它又跑了回来，嘴里叼着一小截干枯的、带着淡淡松油味的树枝——那是极好的引火物！它将树枝丢在明薇面前，然后再次跑开。
明薇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捡起树枝，又看到坑边不知何时被刨开的一点积雪下，露出几块干燥的燧石！
是兔子！是它在帮她们！
希望重新燃起！明薇顾不上惊讶，用冻僵的小手捡起燧石，拼命敲击！火星溅落在松枝上，一次次熄灭，又一次次尝试……
终于，一缕微弱的火苗再次跳跃起来！
她小心地添加枯枝，呵护着这救命的火焰，将母亲紧紧抱到火边取暖。
苏婉在温暖的烘烤下，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看着女儿疲惫却坚定的眼神，和坑边那只尚未离开、正静静看着她们的野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感激。
“薇儿……它……”
“娘，是它帮了我们。”明薇小声说，眼中闪烁着泪光和奇异的光彩。
这一夜，火堆再未熄灭。那只野兔也没有离开，就在不远处的树下蜷缩着，仿佛在默默守护。
天亮了，风雪渐歇。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苏婉的脚伤依旧疼痛，但求生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看着女儿，看着那只通人性的野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信念。
也许……她们真的能活下去。
也许……这茫茫荒岭，并非绝地。
她挣扎着站起身，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薇儿，我们走。娘一定……带你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