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小院里,一道黑影翻过墙头,迅速消失在西边的夜色中。
议事堂内,墨玄将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红衣在风中轻轻摆动。灵悦从屋檐下悄然归来,脚步极轻,连一丝尘埃都未惊起。哑奴仍蹲在角落,竹简已收进袖中,喉间的微光也悄然熄灭。
云逸立于窗前,并未追视那逃走的身影,而是目光微凝,扫过院中几处暗角。那里有巡逻弟子交接班次,也有守阁人提着灯笼缓步而行。但他注意到,东廊拐角的石柱后,一人曾短暂停留。那人本该直行,却忽然回头,朝这方向望了一眼。
他收回视线,缓缓落座主位。
桌上摊着一份新的巡防轮值表,纸面平整,字迹清晰。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久久未曾移开。
“接下来怎么办?”灵悦低声问道。
云逸没有抬头:“等。”
墨玄倚在门边,轻笑一声:“等他把假消息送出去?等敌人上钩?还是等谁先沉不住气?”
云逸抬眼看他。
墨玄敛去笑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外面的人不难应付,真正麻烦的是里面的人。”
灵悦皱眉:“什么意思?”
“有人在盯着你。”墨玄望着她,“不是外敌,是自己人。刚才你回来时,东廊第三根柱子后面站着一个人。我没看清脸,但他一直看着你。”
灵悦一怔。
云逸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墨玄挑眉,“那为什么不拦?”
“拦不住。”云逸放下手,合上轮值表,“心里有恨的人,不会因一句话就停下。你越劝,他越恨。”
灵悦望向窗外:“谁会……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云逸道,“是因为我。”
墨玄冷笑:“也是。你现在是联盟统帅,三战皆胜,破了归尘集的控神术,反杀敌探,声望如日中天。别人还在争长老之位,你已能调度十二支队伍。”
云逸沉默不语。
他知道是谁。
那个名字仍在轮值表上,明日辰时负责东部法阵巡查。三年前此人因私藏禁药被罚,是云逸力保,才免于逐出师门。平日寡言少语,却从不缺席关于云逸的议事。
这种人最容易记仇。
你以为是恩情,他当作施舍;
你以为是宽恕,他记住的是羞辱。
云逸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布防图。他在粮道第三个节点画了个圈,在东部防线添了一条虚线。
“从明日开始,东部防线由灵悦亲自监督。”他说。
灵悦迟疑:“这样会不会太明显?”
“就是要明显。”云逸道,“让某些人知道,我不信任他们管辖的区域。”
墨玄摇头:“这一招可真狠,等于当众打脸。”
“那就打。”云逸将图钉回墙上,“防务不能靠猜测,但人心,必须亮出来看。”
哑奴站起身,喉间微光一闪:“今晚会有人动手。”
云逸点头:“我也这么想。”
灵悦忽然开口:“要不这几天我就不外出了?”
云逸看了她一眼,语气稍缓:“不必躲。但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是晚上。”
“连我去买糖葫芦都不行?”她试着开了个玩笑。
墨玄哼了一声:“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还想偷偷下山?真当自己没事?”
灵悦撇嘴:“你们比长老还啰嗦。”
云逸嘴角微动,终究没笑出来。
他知道这事不小。
嫉妒一旦滋生,便会寻找出口。有人会告密,有人制造误会,还有人故意疏漏防务,只等敌人来袭,好说一句——“你看,我说对了吧。”
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攻进来,而是有人盼着它发生。
他走回桌前,抽出一份文书——昨日报上的药材损耗清单。墨玄带人查过药库后,北墙那枚铜钉已被取走封存。但清单上有一味药出了问题:寒髓草。入库十株,现存八株,少了两株,却无人申请使用。
他将文书递给墨玄。
墨玄扫了一眼:“数目不对。”
“我查过了。”云逸道,“过去七日所有损耗均有批条,唯独这两株,出现在赵九进入药库的第二天。”
“有人动了手脚。”墨玄脸色冷了下来,“而且熟悉流程,懂得不留痕迹。”
云逸点头:“是内部的人。”
灵悦皱眉:“会不会是赵九干的?”
“他没时间。”云逸说,“那天他刚被吓退,根本没机会碰药。而且……”他顿了顿,“寒髓草是用来压制寒毒的,普通人用不上。”
灵悦脸色微变。
她心脉受损,每月需服凝心丹压制寒气,而凝心丹的辅料之一,正是寒髓草。
云逸看着她:“有人知道你的情况。”
屋内一时寂静。
墨玄握紧了腰间的酒葫芦。
哑奴低头,似在思索。
云逸合上文书:“从今日起,你的药由墨玄亲自炼制。材料当场清点,过程全程记录。”
“你也怀疑……”灵悦声音低了几分。
“我不怀疑任何人。”云逸道,“但我不能冒任何风险。”
墨玄冷笑:“谁敢动她的药,我不用毒,直接砍手。”
灵悦没说话。
云逸走到她面前:“我不是怕你出事。”
“那是为什么?”
“我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门外月光洒在青石台阶上。
他脚步微顿:“十年前我妈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截玉簪。那天早上,也有人说‘没事’。”
灵悦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墨玄看了看她,又看向云逸的背影,低声说道:“他让你别单独出门,不是命令,是请求。”
灵悦低头,指尖轻轻拂过剑穗上的青玉铃铛。
哑奴走到桌边,拿起轮值表,目光落在那个被云逸盯了很久的名字上。喉间微光一闪,仿佛说了什么,随后将表放回原处。
云逸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明日辰时,东部防线巡查开始。”他说,“我会在。”
墨玄问:“如果他不来呢?”
“他会来。”云逸道,“因为他想知道,我知不知道。”
“要是他不动手?”
“那就等。”云逸说,“总会有人沉不住气。”
灵悦走过来,站到他身旁:“如果是内部的人,抓出来之后怎么办?”
云逸望着东廊:“按规矩办。”
“可他是联盟弟子。”
“那就按弟子的规矩。”云逸道,“但防务不容妥协。”
墨玄走到他们身后:“你要做好准备。这事一旦揭开,会有人替他说话,说什么老资历、一时糊涂。”
“我知道。”云逸说,“所以我现在不说,也不动。等证据齐全,一次说清。”
灵悦轻声问:“你要让他继续偷?”
“不。”云逸道,“我要让他以为还能偷。”
墨玄笑了:“这比直接抓有意思多了。”
云逸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今晚谁都别睡太死。轮值表已改,我会让亲信队连夜调整岗哨。”
哑奴点头,转身离去。
墨玄拍了拍灵悦的肩:“走吧,我请你喝杯热茶,顺便讲讲我见过的那些‘老实人’,是怎么背叛的。”
灵悦随他出门,临行前回望了一眼云逸。
云逸站在灯下,左手扶着桌沿,右手轻轻抚过怀中的半截玉簪。
他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
灵悦没有再说话,默默转身离开。
议事堂只剩他一人。
他再次打开轮值表,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
指尖轻轻压了上去。
外面传来打更声。
三更到了。
他纹丝未动。
桌上的布防图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一张小纸条——今早收到的密报:东部法阵最近三次无故波动,原因未明。
云逸抬起手,将图纸压好。
他的手指,静静停在那三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