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蝴蝶傀儡在风中轻颤了一下,随即被飘落的枯叶掩埋。
云逸立于高台边缘,掌心还残留着玉簪碎裂后的粉末。他并未低头去看,只是缓缓合拢手指,将那点碎屑收入袖中。四周喧闹不息,鼓声锣响此起彼伏,火把连成一片光海,众人举杯相庆,高呼“胜利”“英雄”。他嘴角微扬,似是在回应,又仿佛只是习惯性地摆出个表情。
有人递来酒壶,他接过,仰头饮了一口。酒烈如刀,激得神志一清。墨玄走到他身旁,一身红衣在灯火映照下格外夺目。他压低声音:“还能撑住?”
“死不了。”云逸答得简短。
他目光扫过宴席。各派弟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气氛热烈。然而他的视线却落在左侧第三排一个灰袍人身上——那人低头进食,举止如常,但袖口略显鼓胀,似藏有他物。片刻后,那人起身离席,径直朝后方运粮车区域走去。
云逸未动,只将酒杯轻轻放下,指尖在桌面上悄然划了三下。
墨玄听见了,用酒葫芦底在石板上敲了三记,声响混入锣鼓,无人察觉。角落里的苏璃闻声抬眸,银簪微晃。她放下筷子,脚上铃铛无声,人已悄然离座,隐入人群。
这时灵悦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杯清水。“你喝得太多了。”她说。
云逸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他知道她并非为劝酒而来,彼此之间无需多言。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灰袍人离去的方向。灵悦顺着望去,眉梢轻蹙,随即点头,转身缓步而出。她走得不疾不徐,却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药王谷圣女独坐最远一席,面覆轻纱,腰间悬着数个小药瓶。她始终静默不动。直到一只虫子飞近她的酒杯,她忽然抬手,一根银针钉入桌面,虫子瞬间僵毙。她凝视着那根针,眼神骤然转冷。
这一幕落入云逸眼中。他想起此前听闻的消息——药王谷近日有人失踪,传言是窃取药方叛逃。可眼下,他无暇深究。
灰袍人已进入后勤区,在粮车旁驻足。一名蓝衫修士从他身边经过,二人并未交谈,但蓝衫人袖角微颤,随即加快脚步,朝传令弟子聚集处走去。
云逸眯起双眼。
不对劲。
这些人行动有序,像是早已串通,按既定路线传递消息。目标很可能是联盟内部的情报,或是安插眼线。
他不能现在动手。这是庆功宴,若贸然抓捕,场面必乱。有人会趁机搅局,甚至嫁祸于他。他必须等,等他们露出更多破绽。
墨玄靠近一步:“要不要我撒些迷香?让他们慢一步。”
“不必。”云逸摇头,“惊走一个,后面的就断了。”
“那你打算何时出手?”
“等他们自己走进陷阱。”
话音落下,他举起酒杯,面向众人。
“这一战,不是我一人之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我们并肩拼出来的。从今日起,我们不再是散修,而是盟友!”
掌声雷动,欢呼四起。就在喧腾之中,云逸悄然运转功法,一丝极淡的金光在体内流转——那是《圣体灭天诀》的基础感知术,可察灵气异常。
果然,那灰袍人周周笼罩着一层薄雾,显然是以符阵遮掩真实气息。常人难以察觉,但在功法感知之下,破绽毕现。
云逸唇角微动。他已确认,这些人绝非普通散修,而是外来势力所遣。
他放下酒杯,袖中手指再次在桌面划下三道无形痕迹。这是哑奴所授的暗记,能激活残存剑气。虽恩师早已离去,但他留下的手段仍在。
符印完成刹那,一道细如发丝的白光贴地掠出,附上灰袍人的鞋底,悄然随行。
那人浑然不知,继续前行,与一名黑衣人短暂碰面。几句低语后,黑衣人转身离去,直奔营地之外。
灵悦已在外围等候。她隐于树影之后,掌心寒气凝聚。只要对方越过边界,她便出手制敌。
然而云逸传音制止。
“放他走。”他在心中说道,“我们要追查的是背后之人。”
灵悦收势,未予追踪。
墨玄冷笑一声,将酒葫芦挂回腰间,九柄匕首悄然调整位置,最长的一把已滑至最易拔出之处。
苏璃悄然归来,立于阴影之中,对云逸轻轻点头。她曾尾随一段路程,发现那人使用了“影步符”——此符唯有少数大世家掌握,幕后之人背景之深,可见一斑。
药王谷圣女忽而起身,走向云逸。她未发一语,仅伸手递来一根银针,针尖沾着些许黑色粉末。
“方才那只虫,”她开口,声音轻若游丝,“并非活物,乃机关所制。”
云逸接过银针,仔细端详。粉末具腐蚀性,专用于探测灵气波动。此类技术,通常只出现在敌方情报系统之中。
他收起银针,颔首致谢。
圣女不再多言,转身归座。但她取出一只小瓶,开始调配药物,手法沉稳,不见慌乱,反倒像在准备某种应对之策。
云逸望向远方。
那名被标记的黑衣人已走出营地,身影渐没于夜色。他知道,这只是开端。这些人不会只来一次。
他抚了抚袖中半截断簪。
母亲临终前的目光,藏书阁十年孤守,西谷生死一战……他活到今日,不是为了看人在庆功宴上耍弄伎俩。
鼓乐依旧喧天,笑语不断。
云逸伫立不动,脸上仍挂着笑意,仿佛沉浸于喜悦之中。唯他自己知晓,心跳平稳,呼吸绵长,整个人如满弓之箭,只待时机一至,便可射出致命一击。
苏璃悄然靠近,低声禀报:“他们用了归尘集的暗语节奏。”
云逸眸光一沉。
归尘集,那个表面中立的坊市,早被怀疑是情报中转枢纽。如今看来,果有猫腻。
“盯紧下一个接头者。”他说。
苏璃点头,退入暗影。
墨玄走近,拍了拍他肩头:“你已鏖战一日,不去歇息?”
“还不急。”云逸淡淡道,“好戏,才刚开始。”
远处,最后一片被标记的衣角消失在小路尽头。
云逸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左耳上的朱砂痣。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