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大了，吹得人心里发慌。
云逸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掌心对着那团翻滚的黑雾。淡淡的金色符文从他指尖蔓延而出，如同一层薄薄的光纱，在空中悄然铺展。黑雾一触及那些符文，立刻“嗤”地一声急速后缩，仿佛雪落在烧红的铁上，瞬间消融。
灵悦倚在岩壁边，呼吸仍有些紊乱。她闭了闭眼，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剑穗上的青玉铃铛。刚才那一幕还在眼前晃动——蛛网自头顶垂落，密密匝匝地缠住她的手腕与脚踝，动弹不得。她猛地摇头，将那画面强行驱逐出脑海。
“别盯着看。”云逸低声提醒，“它会顺着你的念头变化。”
墨玄蹲在地上，从腰间摸出酒葫芦，拧开盖子嗅了嗅，又重新塞紧。“这雾不对劲。”他说，“不是随便拿几株烂草就能炼出来的。它知道我们怕什么。”
三人陷入沉默，气氛沉重得如同压下了一块巨石。
云逸收回手，符文缓缓消散。他望向裂口另一侧那条被风沙掩埋了一半的小路，石板断裂处露出半个刻痕，像是久远岁月前留下的字迹。
“走那边。”他说。
三人贴着岩壁前行。地面裂缝越来越多，每踏一步，脚下都传来细微震动，仿佛整个山谷都在呼吸。墨玄走在最后，不时用匕首挑起地缝中的灰烬，捻碎后凑到鼻前轻嗅。
“阵眼在下面。”他忽然开口，“不是人为布置的，是地脉自己长出来的。”
灵悦皱眉：“天然形成的迷阵？”
“越古老的地方，越容易滋生这类东西。”墨玄冷笑，“人死了能埋进土里，执念多了也能生根。咱们现在踩着的这条路，说不定就是几百年前某场大战的尸骨堆。”
云逸没说话。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支玉簪，簪尖微微发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再往前几步，一道断崖横亘眼前，下方是个深不见底的坑洞，边缘立着三块歪斜的石碑，字迹早已被风吹得模糊不清。
“绕过去吧。”灵悦小声提醒。
可云逸却停下了脚步。他弯下腰，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块碑面，忽然一顿。
符文再次浮现，在他掌心流转一圈，缓缓渗入石缝。刹那间，碑面泛起微弱的青光，几个残缺的字浮现在空中——
“……星坠之日，圣体临尘……钥启……门将开……”
光影一闪即逝。
“刚才那是？”灵悦睁大眼睛。
“不是文字。”云逸声音很轻，“是记忆。有人把自己的意念封进了这块石头。”
墨玄吹了声口哨：“还挺讲究。不过这话听着……怎么像专门等你回来似的？”
云逸没理他，转身朝坑洞走去。风从底下往上灌，夹杂着陈年尘埃的气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金属味道。
“下去。”他说。
“你疯了吧？”墨玄挑眉，“谁知道底下是不是万丈深渊？”
“我知道。”云逸看了他一眼，“玉簪在响。”
两人一怔。
灵悦立刻反应过来：“它跟你娘留下的东西共鸣了？”
云逸点头。他从怀里取出那半截染血的玉簪，轻轻晃了晃。簪子竟发出极细微的震颤，宛如一根琴弦被人远远拨动了一下。
墨玄啧了一声：“感情这玩意儿还是个指南针？早说啊，咱也不用在这鬼地方瞎转悠。”
“它只指向重要的地方。”云逸收好玉簪，“而且每次反应都不一样。上次是发热，这次是震动。说明我们离真相更近了。”
灵悦抽出剑，在岩壁上划下一道浅痕：“做个记号，免得待会儿找不到回去的路。”
三人开始顺着坑壁往下攀爬。石阶早已坍塌，只能凭借灵力借力跳跃。越往下，空气越冷，耳边也渐渐响起若有若无的声音，听不清内容，却让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隐隐作痛。
走到一半，灵悦忽然停下。
“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墨玄问。
“有人在哭。”她说。
云逸脸色一沉。他抬手示意安静，闭目凝神片刻，睁开眼道：“不是真实的声音。是迷阵在勾人心事。谁心里有结，谁就听得见。”
话音刚落，四周景象骤然变幻。
风沙消失，岩壁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火光。云逸站在一片废墟中，看见十岁的自己跪在地上，母亲倒在身前，嘴角渗血，手中仍紧紧攥着他送的一朵野花。火焰烧到她的裙角，她却只是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另一边，灵悦也僵住了。她眼前浮现出一间药室，自己躺在床榻上，心口插着一根漆黑的细针，云逸跪在一旁，双手颤抖地为她施针，嘴里不停说着：“撑住……再撑一会儿……”
墨玄猛然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幻象。他一脚踹向旁边的石柱，怒吼：“滚出来！”
幻境瞬间破碎。
三人喘息未定，彼此对视一眼。
“别让眼睛闲着。”墨玄抹了把脸，“看我，听我，记住你现在在哪。”
灵悦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在岩壁上连划三道冰痕。寒气扩散开来，周围的压抑感暂时被压制。
云逸握紧玉簪，继续向下。
终于抵达坑底。一座倒塌的石殿横亘眼前，屋顶塌陷大半，梁柱倾颓，唯有门前两根巨柱依旧矗立，上面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链。
殿前立着一块残碑，比上方那三块完整许多。云逸走过去，伸手拂去灰尘。
铭文浮现：
“天道倾覆之始，唯圣体重塑乾坤。持玉者为引，燃魂为灯，开此门者，必承万劫。”
墨玄读完，冷笑一声：“好家伙，这不是招婿广告，是招替死鬼。”
灵悦默然。她绕至殿角，忽然蹲下，从石缝中抠出一枚青铜齿轮。齿轮边缘刻有细密纹路，结构奇特，不似寻常机关零件。
“没见过这种样式。”她递过去。
墨玄接过一看，眉头紧锁：“这不是咱们这一界的工艺。太规整了，像是……用模子压出来的。”
云逸接过齿轮，反复端详。忽然，他指尖一顿——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形状宛如一只眼睛。
他心头一跳。
就在此时，玉簪再度震颤，且比之前更为剧烈。
“里面有人来过。”墨玄忽然说道。他指着墙角一堆灰烬，“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有人烧过东西，想掩盖痕迹。但我认得这味儿——腐骨草混阴磷粉，跟外面那团黑雾一模一样。”
灵悦眯起眼：“夜无殇的人？”
“不一定。”云逸缓缓道，“但他知道这条路。”
殿深处传来一声低吼，浑浊悠长，仿佛某种巨兽在梦中翻身。地面轻轻震颤，碎石簌簌掉落。
三人伫立原地，久久未动。
许久，云逸开口：“我们得进去。”
“你确定？”墨玄看着他，“万一是个陷阱呢？”
“我已经躲了十八年。”云逸握紧玉簪，声音平静，“再逃，就不配拿着它了。”
他迈步向前，跨过门槛。
殿内昏暗，烛台早已熄灭，仅有几缕微光从屋顶破洞洒下。正中央是一座石台，空荡无物，但地面刻着复杂的阵图，中心有个凹槽，形状恰好与那枚青铜齿轮吻合。
灵悦走到石台旁，忽然抬头：“这里有字。”
众人望去。石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笔迹潦草，似是仓促写下：
“钥匙已取，门不可逆。若见此言，速离。”
墨玄冷笑：“好心提醒？我看是故意留下来钓我们的。”
云逸未动。他盯着那个凹槽，缓缓举起手中的齿轮。
就在即将放入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三人同时转身。
门口站着一道黑影，身形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遮蔽了轮廓。那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灯火幽绿，照不出面容，却在地上投出一道扭曲的影子。
云逸的手停在半空，齿轮悬于凹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