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扑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云逸往前迈一步,脚底“咔”一声踩碎焦土,裂缝里还冒着青烟。灵悦手搭在他胳膊弯处,没说话,只是往上托了半寸,像是怕他站不稳。墨玄走在最后,红袍撕了口子,袖子一甩,几粒黑砂洒落,落地“滋滋”作响。苏璃跟在侧后,脚踝上的铃铛断了线,晃得不齐,一步一抖,像在打拍子。
主峰山门就在眼前。石阶被洗得发白,两边灵灯刚点上,火苗跳了跳,映出守门弟子发青的脸。
长老迎出来时,云逸正把左臂往身后藏。金纹在皮下窜动,像没烧透的炭,一抽一抽地疼。他低头看手,血早干了,黏在指缝里,发黑,像锈。
“回来了。”长老声音压着,仿佛怕惊了什么。
没人应。四个人踩着同一道影子,进了门。
庆功宴摆在正殿前的露台。长桌铺开,灵酒燃着蓝火,鼓轻乐短,笑话讲得勉强。换下的战袍堆在角落,沾着血泥,没人去动。云逸坐在边上,手指蹭着剑柄,玉簪卡在指节间,冰凉。
墨玄端起酒杯,嘴角一扯:“总算能喝口不带毒的。”话没说完,喉头一甜,他猛地偏头,硬生生把一口黑血咽了回去,咬破舌尖压住翻涌。袖口擦过嘴边,留下一道暗痕。
灵悦从袖中摸出一支糖葫芦,塞进云逸手里。山楂沾了灰,糖壳裂了缝,她没松手,指尖在他掌心点了两下——和小时候一样。
云逸低头看着那糖葫芦,嗓音低:“你还记得。”
“嗯。”她抽回手,马尾一甩,转开了脸。
苏璃坐在对面,笑得温温柔柔,眼角却没动。一杯接一杯,酒到杯干,可魂丝断处发麻,像有虫子顺着血脉往上爬。她不动声色扫过人群,盯住东南第三桌。
灰袍人。
头低着,手搁在桌沿,指尖发青,袖口沾着褐黄药渍,像是干透的蟾酥粉。不喝酒,不吃菜,只偶尔抬眼,往云逸这边瞟。
苏璃脚踝的铃铛震了一下。
她端起酒壶起身,裙摆扫过石砖。走到云逸身后,俯身敬酒,杯底在他杯沿划了三道,指甲在杯底一划,留下个“三”字。
“东南第三桌,”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穿灰袍的,手不暖。”
云逸没抬头,左手缓缓抚过玉簪。金纹在袖中闪了半瞬,极淡,像风吹火。他眼角扫过去,灰袍人正低头,袖口微动,一抹寒光露出半寸——匕首,淬了阴河毒,刃口发乌。
他把糖葫芦插进石缝。糖壳裂得更开,山楂歪了半边。
墨玄察觉了,侧脸看他。云逸叩桌三下,短促、快速,节奏分明。藏书阁老暗号,危字诀。
露台那头,藏书阁顶层,哑奴盘坐在残竹简前。喉结一震,眼中亮起微光。他睁眼,竹简浮出半个“守”字,又瞬间熄灭。
灰袍人站了起来。
动作很慢,像怕惊动谁。手缩回袖中,匕首滑进掌心。十步,九步,八步……朝云逸走来,脚步轻得没有声音。
云逸抬头。
视线撞上。灰袍人瞳孔一缩,脚步顿了半拍。
云逸不动。金纹从左臂浮起一线,顺着经脉往上爬。右手搁在桌上,指尖离剑柄三寸。
灰袍人嘴角抽了抽,没笑,反而更冷。左手从袖中抽出半截布巾,假装擦嘴,实则调整匕首角度。刃尖对准云逸后心,只等三步之内,一刺即退。
苏璃指尖滑过发间银簪。一根,两根,三根……七根都在。她慢慢坐下,手垂桌下,魂丝无声探出,贴地爬去。
灵悦的剑穗晃了晃。青玉铃没响,但她的右手已搭上剑柄,拇指顶开半寸鞘。
墨玄把酒杯重重蹾下,闷响一声。他盯着灰袍人背影,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六步。
灰袍人继续前行。露台上还在笑,有人讲笑话,哄堂大笑。他借着笑声迈步,袖口微扬,匕首离掌心只剩一线。
云逸忽然开口:“你从南岭来的?”
灰袍人僵住。
“蟾酥、乌头、阴河毒粉,”云逸声音不高,“南岭三毒,混着用,能瞒过灵嗅犬。”
灰袍人不答,手却攥得更紧。
“你袖口的药渍,是三天前沾上的。”云逸抬眼,“可你身上,没有山路风尘味。”
笑声渐歇。几道目光转了过来。
灰袍人喉咙滚动了一下。
五步。
他不再掩饰,加快脚步。
云逸右手猛地拍桌,旋身而起。金纹炸开一线,左袖崩裂。他没拔剑,反手抽出玉簪半寸,寒光一闪。
灰袍人匕首已出鞘。
苏璃魂丝绷直,如针刺地,直扑对方脚踝。灵悦剑鞘一震,冰气凝刃。墨玄抓起酒壶砸向柱角,毒雾炸开,绿烟腾起。
灰袍人跃起,匕首直取咽喉。
云逸侧身,玉簪横挡,金纹顺臂撞上匕首。轻响一声,毒刃崩出细裂。
那人落地,翻身后撤,退进人群。
笑声戛然而止。
宾客乱作一团,有惊叫的,有拔剑的。长老冲上来:“怎么回事!”
云逸没追。站着,玉簪还举着,金纹缓缓退去。左臂裂开一道口子,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在石砖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苏璃收回魂丝,七根银簪中有一根发黑。她指尖一弹,那簪无声断裂,滑进袖中。
灵悦收剑,铃铛轻震一声。
墨玄走过来,红袍沾了毒雾,焦味刺鼻。他看着云逸的手:“下次别硬接。”
“他不是冲我来的。”云逸盯着灰袍人消失的方向,“是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我还能不能动。”云逸把玉簪插回剑柄,声音低,“也试探,谁会护我。”
风又起了。
露台纱帘鼓起,糖葫芦在石缝里晃了晃,山楂终于掉了下来,滚到云逸脚边,停住。
云逸低头看那颗山楂。
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