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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搬的出租屋楼下有家,夜媚理发店,老板娘的手艺好得邪门。

她总爱抚摸我的长发,眼神痴迷:【你的头发真美,可惜不够长。】

那天我忍不住诱惑,让她用祖传秘方为我接发。

镜子里,我的长发如墨色瀑布,光泽流动,美得令人窒息。

可从那以后,我每晚都梦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床头,幽幽地问:

【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直到我在老报纸上看到一则旧闻:

【舞厅红舞女离奇死亡,尸体不翼而飞,仅留一地长发……】

这城市太大了,大得像一座钢铁迷宫,我刚从一个小地方扎进来,图便宜,在南城的老区租了个一室户。搬来的那天,天色灰蒙蒙的,铅色的云低低地压着,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陈旧楼宇特有的、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潮气。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光线昏黄,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像是某种顽固的皮肤病患者。

唯一算得上慰藉的,是楼下临街的一排小店,给这死气沉沉的老街添了点活人气息。其中一家,正对着我卧室的窗户,叫“夜媚理发店”。

店不大,门脸窄窄的,旧式的木框玻璃门,漆成暗红色,只是经年累月,颜色斑驳得厉害,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木纹。招牌是那种老旧的塑料灯箱,白底红字,“夜媚”两个字写得有些歪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俗艳。晚上的时候,灯箱会亮起来,光线昏红,在这条入夜后就格外冷清的街上,像一只勉强睁开的、疲惫又带着点诱惑的眼睛。

我来回搬了几趟行李,累得气喘吁吁,正扶着楼道口的邮箱歇气,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那家理发店上。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灯光也是昏黄的,一个穿着深紫色罩衫的女人正背对着门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梳妆台面上的工具。她的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不像是在打扫,倒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她忽然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过分白皙的脸,在昏黄光线下,几乎没什么血色。五官说不上多惊艳,但组合在一起,有种沉静的、甚至是古雅的味道。她看着我,嘴角慢慢牵起一个极淡的笑容,朝我点了点头。

我有些窘迫,像是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也赶紧挤出一个笑,仓促地点了点头,便拖着最后一箱书逃也似的上了楼。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我找工作的进程不太顺利,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也总是在焦灼的等待后没了下文。白天出去奔波,晚上回来,常常已是华灯初上。每次路过“夜媚”,只要灯箱亮着,我总会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一眼。

老板娘似乎总是一个人在忙活,店里顾客寥寥。她要么是在给唯一的客人洗头、剪发,动作依旧那么不疾不徐;要么就是静静地坐在靠里的一张旧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有几次,我们的目光隔着玻璃门相遇,她还是会那样淡淡地笑一下,眼神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说来也怪,这条街上的其他店铺,像隔壁的杂货铺,斜对面的小吃店,我都或多或少进去过几次,唯独这家“夜媚”,我始终没有踏足的欲望。它像是一个独立于周遭喧嚣之外的静谧结界,那扇暗红色的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直到那个闷热的、雷雨将至的傍晚。

我刚从一个令人沮丧的面试现场回来,心情和天气一样沉闷。头发也因为奔波和紧张出了油,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更添了几分烦躁。鬼使神差地,我停在了“夜媚”的门口。

玻璃门上映出我有些模糊的影子,以及身后灰暗的天空。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呀”,像是叹息。一股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是那种老式发油、洗发水混合着淡淡檀香的气息,不难闻,甚至有点宁神,但深处又似乎缭绕着一丝极隐约的、类似药材的清苦。

店里比外面看起来要深一些,也更暗。几面老旧的镜子挂在墙上,边缘的水银有些剥落,映照出的影像带着些许扭曲。靠墙一排深褐色的木质靠背椅,皮革坐垫已经磨损得失去了光泽。

“随便坐。”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

老板娘从里间走了出来,还是那身深紫色的罩衫,洗得有些发白。她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今天想怎么弄弄头发?”

我有些局促地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椅子坐下,手指绞着背包带子。“就……洗一下,剪短一点,打薄些,太厚了,夏天难受。”我语无伦次地表达着。

她走近了,站在我身后,目光落在我的头发上。镜子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然后,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拂过了我的发梢。

我的脊背瞬间窜过一丝莫名的战栗。那触感很轻,很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惜意味,不像是一个理发师对顾客头发的例行检查。

“真好的头发。”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梦呓,“又黑,又亮,底子太好了。”

我勉强笑了笑:“还好吧,就是普通头发。”

“不普通。”她的语气很肯定,那只手顺着我的头发滑到肩头的位置,虚虚地握着,“你看这光泽,这韧性……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不够长。”她叹了口气,那气息拂过我的耳后,带着一丝凉意,“这样的头发,若是能长到腰际,乃至膝弯,该有多美。那才是真正的,乌云瀑布,光泽流动。”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向往,让我心里那点异样感更浓了。我透过镜子,想看清她的脸,但她站在我侧后方,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白皙的侧颊和抿紧的嘴角。

“我……我没那么多时间打理。”我干巴巴地说。

她没有接话,只是继续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眼神专注得可怕。店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闷雷声。那若有似无的药材苦味,似乎也浓郁了一些。

我几乎要忍不住起身离开时,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

“其实……想让头发长得快些,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家里,有个祖传的老方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祖传的方子?”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老板娘的手终于从我的头发上移开,转而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那木梳颜色深暗,纹理细腻,看着有些年头了。她开始慢条斯理地帮我梳理头发,动作依旧轻柔得不像话。

“嗯,”她应了一声,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是接发。”

我愣了一下。接发这技术现在不算稀奇,各种纤维、真人的都有,听起来和她口中“祖传的老方子”似乎不太搭边。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梳头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镜子里与我对视了一瞬,那眼神深得像井。“不是外面那些普通的材料。是我家传下来的……一种特殊的发丝。处理过的,接上去,和自己的头发长在一起,不分彼此,而且,长得特别快,色泽也会越来越好。”

她的手轻轻将我的一缕头发挑起,对着昏黄的灯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用那种头发接上,不出一个月,保证你能拥有一头及腰的长发,顺滑如缎,光泽夺目,到时候,只怕你自己都舍不得剪了。”

及腰的长发……顺滑如缎,光泽夺目……

这几个词像是有魔力,在我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哪个女孩没有做过拥有一头秀发的梦?尤其是在这求职屡屡碰壁,自信心备受打击的时候,我太需要一点外在的、确凿的“美”来支撑自己了。

镜子里的我,头发被老板娘梳理得服服帖帖,确实显得比平时顺滑了些,但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终究是黯淡的。我想象着它变得又长又亮,如同黑色瀑布般披散下来的样子……心头一阵发热。

“那种特殊的发丝……是什么材料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犹豫,一丝好奇。

老板娘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放心,绝对是好东西,是……一种经过特殊炮制的动物毛发混合了一些古法植物萃取,养发护发,对身体只有好处。”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方子传了好几代,轻易不给人用的。我是看你的头发底子实在难得,糟蹋了可惜。”

她的话打消了我一部分疑虑,但心底深处,那点莫名的不安仍在萦绕。价格呢?贵不贵?

“价钱好说,”她报了个数,竟然比我预想的要便宜不少,几乎和普通接发差不多,“就当交个朋友,也是这方子寻个有缘人。”

这个价格,加上她诚恳【至少听起来是】的态度,以及那“祖传秘方”、“有缘人”的神秘光环,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把我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推开了。

渴望压倒了不安。

我看着她从里间取出一个扁平的、暗红色的木盒子。盒子不大,样式古旧,上面雕刻着一些繁复的、看不太清的花纹,像是蔓藤,又像是别的什么。她打开盒子,里面衬着深色的绒布,上面整齐地躺着一束束乌黑的发丝。

那些发丝,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极其润泽的光,黑得纯粹,黑得深沉,仿佛内里有墨色的液体在流动。它们被细心地捆成一小束一小束,安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诱惑。

老板娘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拈起一束,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婴儿的皮肤,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你看这光泽,这韧性,”她将那束头发递到我眼前,近得我几乎能闻到一股极淡、极幽冷的香气,不是任何一种我熟悉的香水或花香,倒有点像……陈年的檀木混合着某种冷冽的植物根茎的味道,隐隐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旧纸张的霉味。“接上去,它就真的是你的头发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那束乌黑得有些不真实的头发,终于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过程,并不像普通接发那样轻松。老板娘的手法极其细致,甚至可以说是繁琐。她先用一种味道清苦的、颜色深褐的药水,仔细地擦拭我头皮和需要接发的发根处,那药水凉意沁人,接触头皮时,我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

“忍一忍,这是为了让你自己的头发更好地接纳它。”她低声解释。

然后,她取出一根极细的、闪着幽光的银针,穿上一种近乎透明的、韧性却极强的细线,开始将那些特殊的发丝,一束一束,小心翼翼地编织、连接到我的真发上。她的动作慢得惊人,每一针,每一线,都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艺术创作。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一点点地“改造”,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那些外来的发丝触碰到我的头皮时,带来一种微凉的、滑腻的触感,像是冰冷的丝绸拂过。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越来越近的雷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两三个小时,也许更久,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好了。”老板娘终于直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完成杰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望向镜子。

然后,我怔住了。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拥有一头我梦中才会出现的长发。它们如墨色的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流畅得没有一丝阻碍,直垂到腰际以下。灯光下,发丝表面流动着一层健康的、润泽的光,仿佛内里蕴藏着星河。它们看起来那么自然,那么服帖,每一根都像是从我自己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样,完全看不出接发的痕迹。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

触感冰凉,顺滑得不可思议,手指穿过发丝,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摩擦力,只有一种流水般的柔顺。它们披散在肩头、背后,有一种沉甸甸的、实在的分量感,却又奇异地不觉得沉重。

太美了。

美得令人窒息,美得……有些不真实。

“这……这真的是我的头发?”我喃喃自语,手指眷恋地在那光滑的发丝间流连。

老板娘站在我身后,镜子里映出她模糊的笑容,那笑容在跳动的灯光阴影里,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当然,从现在起,它们就是你的了。好好待它们。”

我付了钱,几乎是飘着走出“夜媚”的。外面的雨还在下,我撑开伞,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声音密集。街对面我租住的那栋旧楼,在雨幕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暗的轮廓,只有零星几个窗户透出灯光。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我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洗手间那面有些水渍的镜子前,迫不及待地再次审视我的新头发。即使在白晃晃的日光灯下,它们依然美得惊人,光泽流动,黑得纯粹而深邃。我反复地抚摸着,心里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荣的喜悦填满。就连求职失败的阴霾,似乎都被这头秀发驱散了不少。

那一晚,我睡得出奇地沉,也许是接发过程太耗神,也许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放松。

然后,我做了第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条漆黑、悠长的走廊里。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我自己的心跳,鼓点般敲在耳膜上。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地下室特有的土腥气和霉味。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步步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走廊尽头,隐约有一点微弱的光。

我朝着那点光走去,越走越近,发现那是一扇虚掩着的、老式的木门。门缝里透出昏黄摇曳的光线,像是烛火。

我停在门口,犹豫着,心里莫名地发毛。里面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用指甲轻轻刮挠着什么表面。

就在这时,门悄无声息地自己滑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借着里面透出的、摇曳不定的昏光,我看清了屋内的情形——那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角落,堆着些蒙尘的杂物。正中央,背对着我,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样式古老的连衣裙,裙摆及踝,料子看起来有些薄,有些旧。她的身姿纤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直垂到腰际以下,那长度,那光泽……竟和我现在的头发有几分相似。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想开口问她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我的心脏。

突然,她开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眼睛死死盯着她,想看清她的脸。

就在她即将完全转过身,那张脸就要映入我眼帘的瞬间——

她停住了。

然后,一个幽幽的、带着无尽空洞和冰冷气息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一字一顿,清晰得令人汗毛倒竖:

“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啊!”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撞得胸口生疼。冷汗已经浸湿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窗外,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挤进来,给房间蒙上一层阴郁的色彩。

我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

触手冰凉,顺滑,那长度和分量清晰地提醒着我昨晚的改变。可此刻,这头让我昨晚欣喜若狂的秀发,却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种滑腻的、如同冰冷蛇类缠绕般的触感。

梦里的那个声音,那句幽冷的问话,还在耳边回荡,清晰得可怕。

“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那是什么意思?那个白衣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问她的头发?

我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恐惧。不过是个梦,一个噩梦而已。可能是因为接发不习惯,加上昨晚雷雨天气,心理压力大导致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起床洗漱,我看着镜子里那头依旧美得夺目的长发,心里的不安稍微被压下去一些。我试着像往常一样梳理它们,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白天出去继续找工作,奔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地铁里,阳光明媚,车水马龙,那个诡异的梦境带来的寒意似乎被冲淡了不少。有人注意到我的长发,投来惊艳或羡慕的目光,这让我多少找回了一些自信。

可到了晚上,独自回到冷清的出租屋,那种莫名的惴惴不安又回来了。

我强迫自己早点睡,希望充足的睡眠能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然而,第二天夜里,那个梦又来了。

还是那条漆黑悠长的走廊,还是那扇透出昏光的门,还是那个背对着我的白衣女人。一切场景都一模一样,连那潮湿冰冷的空气,那窸窸窣窣的杂音,都分毫不差。

同样,在她即将转过身来的前一刻,那个幽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再次惊醒,冷汗涔涔。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我开始感到一种实质性的恐惧。这头发,这梦,还有“夜媚”那个神秘的老板娘……它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一个星期,我每晚都被同一个梦魇缠住。场景、人物、对话,没有任何变化,精准得如同循环播放的恐怖片。那个白衣女人始终没有转过身,我始终看不到她的脸,但那句关于头发的问话,却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冰冷,带着一种执拗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追问意味。

我的精神迅速萎靡下去。黑眼圈浓重,脸色苍白,白天也恍恍惚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连找工作的事情都被我暂时搁置了。我所有的精力,似乎都被夜晚那个无尽的梦魇消耗殆尽。

更让我心惊的是,我发现自己对头发的感知,开始变得有些异常。

它们依然顺滑,依然有光泽,但那种冰凉的触感,似乎越来越明显。即使在温暖的室内,它们披散在肩头,也像是覆盖着一层不会融化的薄冰。有时候,我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发梢,却总觉得那发丝过于柔韧,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弹性,不像是我自己原来那头有些毛躁的软发。

而且,它们好像……真的在长。距离接发才过去十天左右,我隐约觉得发尾似乎又长了一小截,已经快垂到臀部了。这生长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

恐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又一个难以安眠的夜晚之后,我顶着昏沉的脑袋,决定去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也许……也许能从一些旧报纸、地方志里,找到关于这家“夜媚”理发店,或者那条街的什么信息?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种潜意识里的直觉驱使我走向那里。

南城的老图书馆也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陈旧的气味。管理员是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靠在椅子上打盹。

我径直走向存放本地旧报纸的区域。灰尘在从高窗射进来的稀疏光柱中飞舞。我凭着记忆,估算着“夜媚”那栋楼的年纪,开始翻找大约二三十年前的报纸合订本。

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泛黄的报纸散发出浓烈的霉味。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睛扫过那些早已成为历史的新闻标题,大多是些市政建设、工厂改革、市井琐事之类的报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无所获让我有些焦躁。正当我准备放弃,合上手里那本标注着“1985年7月-12月”的厚重合订本时,手指无意间拂过右下角的一页,目光被一则占据版面不大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的报道吸引住了。

标题用黑色的、略显潦草的字体印着:

【红舞女离奇殒命 香消玉殒尸无踪】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赶紧凑近些,仔细阅读下面的小字:

【本报讯】 日前,本市“百乐门”舞厅当红舞女白莉莉(艺名)于其寓所内离奇死亡,死因可疑。据悉,现场门窗紧锁,无外力侵入痕迹,然白莉莉陈尸卧榻,面容惊恐,似生前遭受极大惊吓。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案发后不久,死者尸体竟不翼而飞,现场仅留下一地乌黑长发,缠绕纠结,情景诡谲。警方目前已介入调查,唯案情迷雾重重,进展缓慢。白莉莉生前以一头及腰秀发、舞姿曼妙闻名,孰料红颜薄命,竟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

报道的旁边,还配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她巧笑嫣然,一头浓密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优雅的发髻,额前鬓角垂下几缕卷曲的发丝,更添风情。尽管像素不高,但仍能看出她容貌姣好,尤其那一头秀发,确实引人注目。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钉在她那头浓密的长发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

白莉莉……及腰秀发……尸体失踪……满地长发……

“夜媚”……老板娘抚摸我头发时痴迷的眼神……那束乌黑得不真实的“特殊发丝”……接发后每晚准时出现的噩梦……梦里那个白衣女人幽幽的追问……

“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则陈年的旧闻,猛地串联了起来!

一个可怕的、令人作呕的猜想,如同狰狞的鬼爪,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难道……难道老板娘给我接的所谓“祖传秘方”、“特殊发丝”……

就是当年那个失踪的红舞女……白莉莉的头发?!

那个梦里的白衣女人……就是她?!

我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在寂静的阅览室里发出刺耳的响声。打盹的管理员老太太被惊醒,不满地看向我。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强烈的恐惧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我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我的头发!我视若珍宝、引以为傲的这头长发!它们此刻披散在我的肩上、背上,那冰凉的、滑腻的触感,仿佛瞬间变成了无数条细小的、冰冷的毒蛇,紧紧地缠绕着我,啃噬着我的皮肤和神经!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浑身冰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我该怎么办?

去找老板娘对质?她怎么可能承认?那盒“特殊发丝”还在吗?报警?警察会相信这种荒诞离奇、毫无证据的事情吗?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楼下,我僵在原地,远远望着那扇暗红色的、如同怪物嘴巴的“夜媚”理发店门。灯箱没有亮,门也关着,像是没营业。

我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了楼。

锁好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大口喘着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我冲到洗手间,打开所有的灯,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那头依旧乌黑亮泽、美得令人心颤的长发。

越看,越觉得恐怖。

那光泽,流动得诡异;那黑色,深沉得像是能把光都吸进去。它们安静地垂落着,可在我眼里,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无声地蠕动,生长。

我颤抖着手,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刀。

我要把它们剪掉!立刻!马上!一厘米都不能留!

冰凉的剪刀触碰到后颈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我咬紧牙关,用力——

就在剪刀刃即将合拢,剪断那些发丝的瞬间,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猛地传来!

不是我自己在动作!

我的手,我的胳膊,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束缚住了,一股冰冷的、强大的阻力,从我的头发根部传来,硬生生地阻止了剪刀下落的趋势!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的手臂肌肉紧绷,因为用力而在微微颤抖,可剪刀就是无法再合拢分毫!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抓住了我的头发,死死地往后拉扯!

同时,一个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幽冷叹息,仿佛直接贴在我的耳后响起,气息冰寒:

“别……剪……”

“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一软,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瓷砖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那股冰冷的阻力瞬间消失了,但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顺着洗手池滑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刚才……那是什么?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那冰冷的触感,那强大的拉力,还有……还有那个贴在我耳后的、幽冷的叹息!

“别剪……”

是那个女人!是白莉莉!她不让我剪掉她的头发!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块,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思维。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瓷盆柜子,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镜子就在我斜上方,我不敢抬头看,不敢看镜子里我此刻惊恐扭曲的脸,更不敢看披散在我身后、那团此刻显得无比狰狞恐怖的“乌云”。

它们不再是我的骄傲,我的装饰,它们是枷锁,是诅咒,是另一个怨魂附着在我身上的证明!

我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房间里只剩下洗手间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双腿已经麻木,冰冷的寒意从地面不断渗入身体。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想办法摆脱它们!

我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扶着墙壁,我踉跄着走到客厅,打开所有的灯,仿佛光明能驱散一些无形的鬼魅。

看着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剪刀,我心里一阵发怵。硬来不行,那个女人,或者说,附着在这些头发上的“东西”,会阻止我。

那么……火呢?

对,火!一把火烧了它们!烧个干干净净!

这个念头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我冲到厨房,颤抖着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打火机。回到客厅中央,我深吸一口气,抓起一缕垂在胸前的长发,将发梢凑向打火机的火苗。

跳跃的橙色火舌,眼看就要舔舐到那乌黑的发丝。

呼!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猛地刮过客厅!

窗户关得好好的,门也紧锁着!

但这阵风却真实存在,带着地下洞穴般的阴冷和潮湿,瞬间吹灭了打火机的火苗,也吹得我遍体生寒,汗毛倒竖!

同时,我手里的那缕头发,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猛地从我手中滑脱,像条灵活的黑色小蛇,倏地缩了回去,重新融入那头浓密的长发之中。

我僵在原地,握着已经熄灭的打火机,浑身冰冷。

不行……还是不行……

她不让……

绝望如同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剪不断,烧不着,难道我要顶着这一头恐怖的尸发,直到被它,或者被那个梦里的女人,彻底拖垮、吞噬吗?

那一晚,我几乎不敢合眼。我把所有的灯都开着,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睛死死地盯着卧室的门口,生怕那个梦里的白衣女人,会从梦里走出来,直接站在我的面前。

意料之中地,那个梦又来了。

依旧是那条走廊,那扇门,那个背影。

但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那个白衣女人,她没有再幽幽地问那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背对着我站着,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她的双手。

她的手指纤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抬到了她自己的头顶两侧。

然后,她开始用手,一下一下地,梳理她那头披散的长发。

动作很轻柔,很缓慢,带着一种顾影自怜般的哀婉。可是,在这死寂、诡谲的梦境里,这个看似平常的动作,却比之前任何一次追问,都更让我毛骨悚然!

她在梳头……

她在梳理的,是“她”的头发……

而现在,那头发……在我的头上!

我猛地惊醒,这次没有尖叫,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将睡衣和沙发套都浸湿了。窗外,天色微明,黎明的灰白光线,给房间里的家具轮廓蒙上了一层不详的影子。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

它们依旧冰凉,顺滑。

但就在我的手指无意间拂过发根附近时,指尖突然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

不是光滑的,而是……有点黏腻,带着一点点微小的、颗粒状的粗糙感。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升起。

我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啪地打开刺眼的白光灯,凑到镜子前,颤抖着手拨开表层的头发,仔细检查靠近头皮的发根部位。

只看了一眼,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在发根与头皮连接的地方,那些原本应该干净清爽的区域,此刻竟然附着着一些极其细小的、暗红色的……类似血痂一样的斑点!还有一点点干涸的、凝固的……类似组织液的淡黄色痕迹!

不仅如此,我甚至看到,有几根新长出来的、极其细短的绒毛状发丝,它们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枯槁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它们顽强地从我的头皮里钻出来,混在那片乌黑浓密的发林中,显得格外刺眼!

“呕——”

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涌出。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这不是我的头发!这根本就不是!

它们在排斥我!或者说,是那个死去的女人,正在通过这些头发,一步步地侵占我的身体!那些血痂,那些组织液,那些灰白的、如同死者头发般的新生发丝……就是证据!

恐慌和绝望达到了顶点。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要离开!立刻!马上!

我像疯了一样,胡乱套上外出的衣服,抓起手机和钱包,甚至不敢再去碰那些头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间出租屋,离开“夜媚”,离开南城!去哪里都行!

就在我的手握住门把手,准备拧开的瞬间——

我的动作,僵住了。

不是我不想动,而是……我又动不了了!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强大的束缚感,再次从我的头顶传来!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阻止我剪头发,而是开始操控我的身体!

我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硬地、缓慢地……向后扭去!

我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剧痛传来,但我无法反抗!那股力量太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我的视线,被迫一点点地,从门把手,移向身后客厅的方向,最终……定格在了客厅墙壁上,那面为了装饰而挂的、边框有些陈旧的椭圆形镜子上。

镜子里面,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样子——一个面容惊恐扭曲,眼神充满无助和绝望的女人。

以及,她那一头如同拥有自己生命般的、乌黑浓密的长发。

它们不再只是安静地披散着。

此刻,它们正无风自动,如同无数纤细的黑色触手,在我身后缓缓地、妖异地……飘拂,舞动。

而在那团舞动的发丝最深处,在镜子映照出的、我肩膀后面的阴影里……

似乎……似乎隐约凝聚成了一抹模糊的、苍白的……

女人的脸廓。

嘴角,正微微向上勾起一个极其诡异的、冰冷的弧度。

它看着我,透过镜子,与惊恐万状的我,对视着。

然后,我听到那个声音,不再仅仅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彻在我的耳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满足的叹息,和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冰冷笑意:

“找——到——了——”

“……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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