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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的指尖在扫码枪上顿了顿,塑料外壳沾着层薄汗,黏得像夏天晒化的口香糖。七月的晚风裹着小区樟树腐烂的潮气,从代收点卷闸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却没冲散半点闷在空气里的热。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晚上九点十七分,屏幕映出他泛油光的额头,本该半小时前就关门的,但5栋的张阿姨发微信说加班晚归,让他多等会儿,语气熟稔得没法拒绝。

代收点开在景园小区西门口,三十来平的小门面,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黄的水泥。一半空间堆着快递,用蓝色塑料筐分了楼栋,筐子边缘被磨得发白;另一半摆了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书桌当柜台,桌角缺了块,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圈,还是晃。墙上钉着块白板,红漆写的“代收1元,大件2元”被潮气浸得发虚,边角卷起来,像片枯树叶。赵磊今年三十五,之前在物流公司跑长途货运,腰椎间盘突出压得左腿发麻,干不动了才凑钱盘下这个点,干了快一年,邻里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收快递的、寄东西的,都喊他“小赵”,没出过什么岔子,直到三天前。

那天也是晚班,他对着电脑核账,屏幕光映在脸上,把黑眼圈照得格外明显。代收点的灯是节能灯泡,瓦数低,昏黄的光打在货架上,让堆得老高的快递盒显出台阶似的阴影。突然,门外“嘀”的一声轻响,是隔壁便利店淘汰的旧快递柜发出的智能锁声,那柜子是他去年低价收来的,放在门口当临时存放,只有三个格子能用。赵磊抬头扫了眼柜台上方的监控,屏幕里只有快递柜的影子,没人,只有个巴掌大的纸箱卡在最下面的柜口,露出半截皱巴巴的快递单。

他起身走过去,塑料拖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的响。箱子拎在手里软塌塌的,像是泡过水又晒干,纸皮发脆,一捏就掉渣。快递单是白色的,印着黑色的字,寄件人那一栏是空的,收件地址只印着“景园小区5栋1102”,收件人姓名、电话,全是空白,连个姓氏都没有。赵磊捏了捏箱子,轻飘飘的,里面像裹着团晒干的棉花,晃一下,没声音。他以为是哪个业主寄错了地址,或者是电商刷单的空包,随手扔在柜台最里面的角落,挨着他的保温杯,想着第二天贴张通知问问,说不定是谁家孩子恶作剧。

第二天一早,他七点半开门,卷闸门拉上去时“哗啦”响,震得墙上的白板晃了晃。小区保洁李婶推着清洁车路过,探头进来喊:“小赵,早啊,有我的快递不?”她嗓门大,带着安徽口音,每次来都要跟赵磊聊两句家长里短。

赵磊一边在电脑上查收件信息,一边应:“李婶,有个你的,中通的,在3栋那筐里。”他弯腰从蓝色塑料筐里翻出快递,递过去时,李婶的目光扫过柜台角落的纸箱,突然“咦”了一声,手里的清洁钳“当啷”掉在地上。

“小赵,这箱子上写的5栋1102?”李婶的声音尖了点,弯腰捡清洁钳时,肩膀都在抖。

“是啊,没人收,您认识这户?”赵磊把快递单扯下来,想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信息,指尖摸上去,纸皮上的潮气像是渗进了指甲缝,凉得刺骨。

李婶的脸“唰”地白了,比她手里的清洁袋还白,嘴唇哆嗦着:“你忘了?三年前……5栋1102丢了个小孩,之后那户人家就搬空了,现在还空着呢!门窗都钉死了,哪来的人收快递?”

赵磊的手猛地顿住,快递单滑落在柜台上。他确实有印象,刚盘下代收点时,隔壁五金店的王老板跟他聊过景园小区的“旧事”,三年前的夏天,5栋1102的业主是对年轻夫妻,有个三岁的儿子叫乐乐,长得白白胖胖,最喜欢抱着个红拨浪鼓在楼下玩。有天下午四点多,妈妈在厨房做饭,让乐乐在楼下小广场玩滑梯,就几分钟的功夫,转头再看,孩子没了。夫妻两个疯了似的找,小区里的人都帮忙,警察来了好几拨,调监控、查路人,找了半年,连个影子都没找着,最后按失踪案结了。没过多久,那对夫妻就卖了房,走得悄无声息,听说搬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过。

“空房子……怎么会有快递?”赵磊捡起快递单,指尖发颤,纸皮边缘的黑霉更明显了,像是在潮湿的地下室闷了半个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寄错了,”李婶接过快递,攥得紧紧的,像是怕被抢了,“你可别乱动,万一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推着清洁车就走,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那箱子一眼,眼神像见了鬼。

那天直到中午,也没人来取这个快递。赵磊盯着箱子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快递单上的字迹是打印的,墨色新鲜,不像旧的,但纸皮却泛着深黄,边角的霉斑连成了片,凑近闻,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像下雨天泡胀的旧木头,还带着点腐烂的树叶味。他忍不住蹲下来,耳朵贴在箱子上听,没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响。

“拆开看看吧,万一里面有寄件人信息呢?”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从抽屉里摸出美工刀,那刀是他跑货运时用的,刀刃上还留着几道划痕。划开胶带时,指尖总觉得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箱子里盯着他。胶带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代收点里显得格外刺耳,“刺啦……刺啦……”,像指甲刮过铁皮。

纸箱里裹着层厚厚的保鲜膜,缠了一圈又一圈,透明的膜上蒙着层白雾,摸上去黏糊糊的。赵磊拆了半天才把保鲜膜扯开,里面是个红布包,布面上绣着的牡丹花纹都褪成了粉白色,边缘起了毛,摸上去硬邦邦的,像是吸饱了水又晒干,结成了块。他捏着红布包的边角,轻轻打开,一个拨浪鼓从里面掉出来,“咚”地砸在柜台上,声音发闷。

赵磊盯着拨浪鼓,喉咙发紧。那是个木头做的鼓身,漆皮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白木,上面长了层黑霉,像撒了把煤灰。鼓面上蒙着的羊皮发了霉,黑一块白一块,硬得像纸板,两根鼓槌是细竹做的,上面缠着的红绳也朽了,一扯就断,掉下来几缕红丝。他伸手拿起拨浪鼓,想晃一下,手指刚碰到鼓身,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像冰锥扎进骨头里。

“咚咚。”拨浪鼓没晃,自己响了一声,声音嘶哑,像破了的风箱。

赵磊吓得手一松,拨浪鼓掉回红布包,滚出几粒黑色的霉点。他赶紧把红布包裹起来,连箱子一起塞到货架最顶层的角落,叠在一堆没人取的大件快递后面,那是个一米八高的货架,最顶层他平时都够不着,得搬凳子。塞的时候,他的胳膊肘撞到了旁边的快递盒,“哗啦”掉下来一个,里面像是装着玻璃罐,摔在地上碎了,流出些暗红色的液体,闻起来像过期的番茄酱。

“晦气!”赵磊骂了一句,赶紧拿拖把拖干净,拖布蹭过水泥地,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怎么拖都擦不掉。他擦了擦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杯子碰到桌面时,手还在抖。那天下午,他总觉得代收点里有股霉味,不管开多大的风扇,都散不去,像是从货架顶层飘下来的,绕着他的脚踝转。

可他没料到,第二天傍晚,又一个快递送来了。

那天他正给6栋的刘奶奶找快递,刘奶奶眼神不好,取件码总看不清楚,赵磊帮她输了三次才对上。刚把快递递给刘奶奶,门外的旧快递柜又“嘀”地响了一声。赵磊抬头看监控,还是没人,只有个比上次大些的纸箱卡在柜口,快递单露在外面,赫然印着“5栋1102”,收件人依旧是空白。

这次的箱子比上次沉,赵磊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装着块湿砖头。他盯着箱子看了足足十分钟,美工刀就在手边,刀刃闪着冷光,可他的手却像被冻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小区里的路灯亮起来,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货架上的快递盒在灯光下显出台阶似的阴影,像一排蹲在地上的人。

代收点里静得很,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狗叫,是小区里张大爷家的土狗,平时很乖,今天叫得格外凶,“汪汪”的声音透着股焦躁。赵磊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想起李婶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想起那个失踪的小孩乐乐,想起拨浪鼓嘶哑的响声。

“再拆一次,要是还是怪东西,就报警。”他咬了咬牙,手指攥着美工刀,指节发白。划开胶带时,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耳朵贴在箱子上听,里面有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东西在动。

这次没有保鲜膜,直接就是一层旧报纸,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几年前的新闻,标题模糊不清,只能看清“儿童失踪”几个字。油墨味混着潮气,呛得他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他把报纸一层层剥开,里面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一床小被子,准确地说,是块拼布被,用几十块不同颜色的碎布缝在一起,红的、蓝的、黄的,像是从旧衣服上剪下来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线松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最中间的那块布是藏蓝色的,比其他碎布新些,上面用红线绣着“平安”两个字,字体圆圆的,像是小孩写的,线脚松了,边角翘起来,露出里面的棉絮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铁锈,结在棉絮上,硬邦邦的。

赵磊伸手摸了摸被子,棉絮湿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指尖蹭到藏蓝色碎布上的暗红痕迹,黏糊糊的,搓了搓,没搓掉。霉味比上次更浓了,还带着点淡淡的腥气,跟拨浪鼓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更重些,钻进鼻子里,让他一阵恶心。

他猛地把被子扔回箱子,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货架,上面的快递“哗啦”掉下来两个,一个是奶粉罐,一个是洗衣液,滚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赵磊蹲下去捡,眼角的余光扫到柜台下面的监控,那是个半球形的监控,对着门口和货架,晚上关门前他都会回看一遍,怕丢东西。

他突然想起什么,疯了似的冲到电脑前,点开监控软件。先调昨天的录像,下午三点二十一分,旧快递柜“嘀”响了一声,画面里只有柜子的影子,没人,只有那个装着拨浪鼓的箱子慢慢从柜口滑出来,不是滑,是监控角度的问题,应该是送快递的人放下就走了,刚好没拍到。他又调前天的,还是一样,只有箱子,没人。

“肯定是送快递的搞鬼。”赵磊喘着气,拿出手机给负责这片的快递员打电话,是个叫小周的年轻人,二十来岁,每次送快递都要跟赵磊抽根烟。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嘟嘟的忙音像锤子敲在赵磊的心上。他又打快递网点的电话,客服的声音甜得发假:“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找负责景园小区的小周,他昨天给我送了个寄到5栋1102的快递,没人收,我想问他怎么回事。”赵磊的声音发颤。

客服顿了一下,说:“先生,不好意思,负责景园小区的快递员周某某昨天已经辞职了,目前还没人交接,您说的快递我们这边查不到寄件信息。”

“查不到?怎么会查不到?”赵磊提高了声音,“快递单上没有寄件人,收件地址是空房子,你们怎么会收这种快递?”

“抱歉先生,我们这边只能查到已签收的快递信息,未签收的匿名快递可能是客户私下投递的,我们无法追溯。”客服说完,又说了句“祝您生活愉快”,就挂了电话。

赵磊握着手机,手冰凉。他看着地上的箱子,那床百家被露在外面,藏蓝色的“平安”两个字在灯光下像是在流血。代收点里的温度好像突然降了下来,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冷的,吹在脖子后面,像有人在吹气。

他不敢再碰这个箱子,也不敢再塞到货架上,干脆找了个黑色的垃圾袋,把箱子裹了三层,扎得严严实实,拎着出了门。小区外面的垃圾桶在两百米外的路口,晚上没灯,只有路灯的光斜斜地照过来,把垃圾桶的影子拉得老长。赵磊走到垃圾桶旁边,刚要扔,突然觉得垃圾袋动了一下,像是里面有东西在踢。

“谁?!”他吓得后退一步,垃圾袋掉在地上,滚出半米远。路口没人,只有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笑。赵磊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走过去,捡起垃圾袋,使劲往垃圾桶里一扔,“咚”地一声,砸在桶底。他没敢多看,转身就往代收点跑,跑的时候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脚步声“哒哒”的,很轻,像小孩的鞋。

回到代收点,他把卷闸门拉下来一半,反锁了,又把柜台擦了三遍,用84消毒液喷了一遍,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可那股霉味和腥气,像是渗进了骨头里,怎么也散不去。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画面里空无一人,只有货架和快递盒,可他总觉得,货架后面藏着什么东西,正盯着他。

第三天,赵磊没敢开门太早。早上十点多才到代收点,眼睛肿得像核桃,他昨晚没睡好,总梦见那个拨浪鼓,在黑暗里“咚咚”地响,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喊“妈妈”,断断续续的,像哭。他掏出钥匙开卷闸门,钥匙插在锁孔里,转了半天没转开,手心里全是汗。

好不容易拉开卷闸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空调还冷。赵磊愣了一下,他昨天明明没开空调,卷闸门也锁好了,怎么会这么冷?他低头一看,门口的地上放着个快递箱,还是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快递单,“5栋1102”,收件人空白。

这次的箱子更小,只有鞋盒那么大,赵磊蹲下去拎起来,轻飘飘的,却让他觉得重如千斤。箱子的纸皮上没有霉斑,很干净,甚至还带着点新纸的味道,可快递单上的字迹,和前两次一模一样,连打印的墨点位置都没差。

他站在门口,太阳晒在身上,却觉得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浸湿了衬衫。他知道自己不该拆,可手像是不听使唤,慢慢伸到抽屉里,摸出了那把美工刀。刀刃划过胶带,“刺啦”一声,像是划破了什么东西的皮肤。

箱子里没有保鲜膜,没有报纸,只有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半块饼干,是儿童饼干,上面印着小熊的图案,饼干边缘已经潮得发黏,颜色发暗,像是放了很久。饼干的右上角缺了一块,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夹心,而缺角的地方,清晰地印着一排小小的牙印,齿痕很整齐,大小均匀,是小孩的牙印,乳牙的痕迹还在,甚至能看清门牙和侧切牙的形状。

赵磊盯着那排牙印,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五金店王老板说的话,那个失踪的小男孩乐乐,失踪时刚好三岁,刚长齐乳牙,牙齿小小的,很整齐。他的心跳一下子快起来,像要跳出喉咙,手指颤抖着捏起塑料袋,想看得更清楚些,突然发现饼干缺角的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和百家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更淡些,像是干涸的血渍。

“啊!”他尖叫一声,手一松,塑料袋掉在地上,饼干滚出来,滑到柜台下面,停在监控摄像头的正下方。赵磊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饼干,就觉得黏糊糊的,像是沾了什么东西。他抬起手,借着太阳光一看,手指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搓了搓,粉末散开,留下一道淡红的印子,怎么也擦不掉。

外面穿来脚步声,是6栋的大爷,手里拿着个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王大爷七十多岁,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每次取快递都要跟赵磊聊几句家里的小孙子,说孙子跟乐乐差不多大,也喜欢吃这种小熊饼干。

“小赵,发什么愣呢?脸怎么白得跟纸似的?”王大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沙哑,他撩起布袋子的一角,掏出张皱巴巴的取件码,“帮我找个圆通的快递,儿子从外地寄的茶叶。”

赵磊猛地回神,赶紧把地上的塑料袋往柜台底下踢了踢,用脚挡住,手指在裤子上使劲蹭,蹭得皮都红了,还是觉得那股黏腻感粘在指尖。“没、没事王大爷,有点中暑。”他勉强挤出个笑,声音发颤,转身去货架找快递时,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浸透了,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货架最中间那排是圆通的快递,赵磊蹲下去翻,眼睛却忍不住往柜台底下瞟,透明塑料袋露了个角,小熊饼干的图案在阴影里泛着诡异的黄。他的心跳得更快了,手指在快递盒里乱翻,好几次碰掉了旁边的包裹。

“别急,慢慢找。”王大爷走过来,靠在柜台上,目光扫过赵磊的脚边,眉头皱了皱,“你脚底下藏的啥?”

赵磊的手一下子僵住,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滴在快递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没、没什么,是个空盒子,待会儿扔。”他赶紧把找到的茶叶快递递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把王大爷往门口引,“您看是不是这个?收件人写的王建国。”

王大爷接过快递,捏了捏,又低头看了眼赵磊的脚边,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天热就别硬撑,早点关门歇着。对了,前几天我听李婶说,你收着5栋1102的快递了?”

赵磊的心脏“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是、是有两个,没人收,我扔了。”他不敢看王大爷的眼睛,盯着柜台面上的扫码枪,指尖发颤。

“扔了?”王大爷的声音沉了些,凑过来压低了嗓门,“小赵,那房子空了三年,你可别乱碰那里的东西。当年乐乐丢的时候,我就在楼下下棋,亲眼看见他抱着个红拨浪鼓,穿的就是……”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就是一床拼布的小被子,跟百家被似的,上面还绣着字。”

赵磊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王大爷后面说的话他都没听清,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拨浪鼓、百家被,跟他收到的快递一模一样。他猛地想起柜台底下的饼干,想起那排乳牙的牙印,想起乐乐失踪时三岁的年纪,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椎爬到头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我知道了王大爷。”他打断王大爷的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快回去吧,天热。”

王大爷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拎着茶叶走了。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说了句:“夜里别留太晚,那代收点阴气重。”

王大爷走后,代收点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风扇“嗡嗡”的转动声,吹得货架上的快递盒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后面推。赵磊蹲在地上,慢慢把柜台底下的塑料袋捡起来,手抖得厉害,塑料袋“哗啦”响。他盯着那半块饼干,盯着上面的牙印和暗红痕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柜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烧得喉咙疼。

他不敢再碰这箱快递,也不敢扔,上次扔了百家被,第二天就收到了饼干,像是扔不掉的诅咒,你越想躲,它越要找到你。赵磊找了个黑色的塑料袋,把鞋盒大小的快递裹了三层,塞进柜台最里面的柜子里,那柜子是他放零钱和票据的,带锁。锁门时,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锁芯转动的“咔嗒”声,在安静的代收点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把锁,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风扇还在转,可吹出来的风越来越冷,带着股熟悉的霉味,绕着他的脚踝转。赵磊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梦见自己站在5栋1102的门口,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的,传来“咚咚”的拨浪鼓响声,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喊:“我的饼干……我的被子……”

“别喊了!”赵磊猛地惊醒,额头全是冷汗。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代收点里没开灯,只有外面路灯的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货架上的快递盒堆得像座小山,在阴影里显出台阶似的轮廓,像是一排蹲在地上的人。

墙上的挂钟“嘀嗒”响,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赵磊想起答应等张阿姨取快递,可他现在只想赶紧关门回家,离这个代收点越远越好。他站起身,刚要去拉卷闸门,手机突然响了,是张阿姨发来的微信:“小赵,我今晚临时出差,快递明天再取,你帮我放好。”

赵磊松了口气,回复了句“好的”,”,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往外走。锁门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代收点里面,柜台底下的监控摄像头亮着个小红灯,像是一只眼睛,盯着他。他总觉得,柜子里的快递在动,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抓挠,“沙沙”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钻进他的耳朵里。

“别想了,都是幻觉。”他给自己打气,转身快步往家走。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樟树的影子晃在地上,像是一条条黑蛇。路过5栋时,赵磊特意抬头看了眼1102的窗户,窗户被木板钉死了,木板上爬满了青苔,在灯光下泛着绿,像是发霉的皮肤。楼下的小广场空荡荡的,滑梯上积满了灰,只有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哭。

回到家,赵磊把自己关在屋里,反锁了门,又用椅子抵住房门。他烧了壶热水,泡了杯浓茶,喝下去时,手还在抖。他不敢关灯,客厅的灯开了一夜,电视也开着,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可还是觉得冷,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回了家,藏在沙发底下,或者床底下,正盯着他。

夜里两点多,赵磊实在熬不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刚睡着,就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代收点,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微弱地照着货架。货架最底层,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穿着一床百家被,藏蓝色的“平安”字样在绿光下泛着红,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咚咚”地摇着,声音嘶哑,像是破了的风箱。

“乐乐?”赵磊试探着喊了一声,脚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那个身影停下了摇拨浪鼓的动作,慢慢转过身。赵磊的心跳一下子停了,那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白白胖胖的,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像被什么东西啃过,血肉模糊的地方,还沾着点饼干屑。他的手里拿着半块饼干,正是赵磊收到的那半块,缺角的地方对着赵磊,牙印清晰可见。

“我的快递……你为什么不签收?”小孩的声音细细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哭腔,“我的拨浪鼓……我的被子……我的饼干……”

赵磊吓得尖叫起来,想跑,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是百家被的布条,从小孩的身上垂下来,缠在他的脚踝上,冰凉黏腻,像是蛇的身体。小孩慢慢走过来,手里的饼干递到赵磊面前,血肉模糊的脸上,突然裂开一个口子,像是嘴巴,里面露出一排小小的乳牙,和饼干上的牙印一模一样。

“吃……给你吃……”

“啊!”赵磊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沙发垫。客厅的灯还亮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在放,可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闷闷的。他喘着粗气,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三点零七分。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代收点的远程监控App,这个App是他装监控时一起装的,可以实时看监控画面,也能回看。

点开实时监控,代收点里一片漆黑,应急灯的绿光微弱地照着货架,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赵磊的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他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大,手指死死攥着屏幕,指节发白。

画面里空无一人,只有货架和堆得老高的快递盒。赵磊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可就在他要关掉App的时候,屏幕右下角的角落动了一下,是货架最底层,他藏那个饼干快递的地方。

赵磊的呼吸一下子停了。他把画面放大,聚焦在那个角落,货架最底层的阴影里,慢慢蹲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小孩,穿着一床百家被,藏蓝色的“平安”字样在绿光下泛着诡异的红,正是他昨天扔掉的那床百家被,边角的线松了,露出里面沾着暗红痕迹的棉絮。

小孩背对着镜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东西,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赵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在发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仔细一看,小孩手里拿的,是个没拆的快递盒,是他今天白天收的,还没扫码入库,放在货架最外面的蓝色塑料筐里,上面印着“儿童玩具”的字样。

小孩的动作很慢,他把快递盒抱在怀里,张开嘴,对着纸皮咬了下去。“咔嚓”一声,纸皮被牙齿撕咬的声音,透过监控的麦克风传过来,清晰地钻进赵磊的耳朵里,像是在啃骨头。那声音很脆,带着点黏腻的“沙沙”声,像是纸皮里裹着什么软东西。

赵磊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看着小孩一口一口地啃着快递盒,纸皮碎片掉在地上,堆成一小堆。小孩的侧脸在绿光下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下巴,和一排整齐的乳牙,啃咬的时候,牙齿泛着白,和饼干上的牙印一模一样。

突然,小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啃咬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朝着监控的方向转过来。

赵磊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指甲掐进了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他盯着屏幕,等着小孩的脸转过来,可转过来的,还是一片模糊,像是被打了马赛克,血肉模糊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直直地盯着镜头,像是穿透了屏幕,盯着他。

“啊!”赵磊尖叫一声,把手机扔在地上。屏幕“啪”地一声碎了,监控画面黑了下去。他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耳朵里全是“咔嚓咔嚓”的啃咬声,还有拨浪鼓嘶哑的“咚咚”声,混合着小孩细细的哭声:“我的快递……你为什么不签收……”

他不敢再看手机,也不敢关灯,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盯着门口,直到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

早上六点多,小区里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李婶的清洁车“哗啦”响。赵磊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浑身酸痛,像被人打了一顿。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碎了,开不了机。他换了身衣服,揣着备用手机,哆哆嗦嗦地走出家门,他必须去代收点看看,看看监控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散步。赵磊低着头,快步往代收点走,路过5栋时,他不敢抬头,只觉得1102的窗户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走到代收点门口,他愣住了,卷闸门是开着的,露出里面凌乱的货架,像是被人翻过。

“谁开的门?”赵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昨天明明锁好了门,钥匙还在自己身上。他慢慢走进去,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腥气扑面而来,比前几天更重,还混着点纸皮被啃咬后的碎渣味。

代收点里一片狼藉,货架上的快递盒掉了一地,有的被啃咬得破破烂烂,纸皮碎片到处都是,有的被撕开,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奶粉罐倒在地上,奶粉洒了一地;洗衣液瓶子破了,蓝色的液体流得满地都是;还有几个儿童玩具盒,被啃得面目全非,塑料碎片混在纸皮里。

而货架最底层的角落,他昨天藏饼干快递的那个柜子,门是开着的,黑色塑料袋被撕开,里面的鞋盒快递不见了,只有半块带牙印的饼干,掉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几颗小小的乳牙,白森森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赵磊的腿一软,差点栽倒。他扶着柜台,慢慢蹲下去,盯着那几颗乳牙,很小、很整齐,是三岁小孩的乳牙,和饼干上的牙印完全吻合。他又看了看地上被啃咬的快递盒,咬痕和饼干上的牙印一模一样,都是小小的,整齐的乳牙痕迹。

“真的是他……真的是乐乐……”赵磊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想起监控里那个穿百家被的小孩,想起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想起那“咔嚓咔嚓”的啃咬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让他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他的备用手机响了,是小区物业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赵磊!你赶紧来5栋楼下!出大事了!”

“怎么了?”赵磊的声音发颤。

“5栋1102的门被撬开了!里面……里面好像有东西!”物业经理的声音带着恐惧,“警察已经来了,你赶紧过来!”

赵磊挂了电话,跌跌撞撞地跑出代收点,往5栋跑。5栋楼下围了很多人,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警服的人进进出出,脸色凝重。李婶、王大爷都在,还有小区里的其他业主,都在小声议论,脸上满是恐惧。

“小赵,你可来了!”物业经理看见他,赶紧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警察问谁收到过5栋1102的快递,李婶说你收到过三个,你快跟警察说说!”

赵磊被拉到一个老警察面前,老警察五十多岁,脸上皱纹很深,眼神锐利。“你就是代收点的赵磊?”老警察的声音很沉,“有人说你收到过寄往5栋1102的匿名快递?”

赵磊点点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三个……第一个是发霉的拨浪鼓,第二个是绣着‘平安’的百家被,第三个是半块带牙印的儿童饼干……昨天夜里,我在监控里看到一个穿百家被的小孩,在代收点里啃咬快递盒……”

他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监控里的画面,包括梦里的场景。老警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旁边的年轻警察拿着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

“你说的那个小孩,是不是穿这样的百家被?”老警察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赵磊。

赵磊接过照片,手一抖,照片掉在了地上。照片上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白白胖胖的,穿着一床百家被,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手里拿着个红拨浪鼓,笑得很开心,和监控里的那个身影,和他梦里的小孩,一模一样。

“是他……是乐乐……”赵磊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了起来。

老警察捡起照片,递给旁边的年轻警察,然后蹲下来,拍了拍赵磊的肩膀:“我们在5栋1102的地板下,发现了一具小小的骸骨,怀里抱着一个发霉的拨浪鼓,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百家被,旁边还有半块发霉的饼干,和几颗乳牙。”

赵磊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找到了?乐乐找到了?”

老警察点点头,脸色凝重:“骸骨已经送去鉴定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三年前,和乐乐失踪的时间吻合。我们还在地板下发现了一些毛发和纤维,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凶手?”赵磊愣住了。

“对,”老警察站起身,看着5栋1102的窗户,“三年前,1102隔壁的1101住过一个男人,叫张伟,因为赌博欠了很多钱,跟1102的业主,也就是乐乐的父母,借过钱,被拒绝了。乐乐失踪后,张伟就搬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你们怎么找到他的?”赵磊问。

老警察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昨天夜里,有人匿名举报,说张伟在外地的一个出租屋里,还提供了地址。我们派人过去,已经把他抓了。”

“匿名举报?”赵磊愣住了,他突然想起监控里乐乐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想起夜里那“咔嚓咔嚓”的啃咬声,想起那三个寄往空屋的快递,拨浪鼓是乐乐的玩具,百家被是乐乐的被子,饼干是乐乐爱吃的零食,那些不是恶作剧,是乐乐从地底深处递出来的“线索”,是他在喊人找到他,找到藏在地板下的自己。

“举报信息是用公共电话打的,没留姓名,只说‘5栋1101的男人杀了孩子’,”老警察的声音沉了些,目光扫过赵磊苍白的脸,“我们查了通话记录,电话亭就在你代收点斜对面的路口,就是你扔百家被那个垃圾桶旁边。”

赵磊的后背“唰”地冒出汗来。那个电话亭他见过,玻璃破了大半,里面积满了灰,平时没人去。他想起扔百家被的那天晚上,垃圾袋掉在地上时,他好像听见电话亭里有“哒哒”的脚步声,当时以为是风吹的,现在想来,是乐乐站在里面,用小小的手按下了电话键。

“他在帮你们……帮你们找凶手。”赵磊的声音发颤,眼泪又涌了上来。

老警察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警戒线外,李婶抹着眼泪,王大爷叹了口气:“这孩子,苦了三年,总算能瞑目了。”

那天上午,代收点被警察封了,要取证,地上的快递碎片、饼干渣、乳牙,还有监控里的画面,都成了案件的佐证。赵磊坐在代收点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警察进进出出,看着5栋1102的窗户被拆开木板,阳光第一次照进那个空了三年的屋子,却照不散里面的阴冷。

中午的时候,鉴定结果出来了,骸骨正是乐乐,牙齿痕迹和饼干上的牙印完全吻合,百家被上的暗红痕迹是乐乐的血,拨浪鼓的鼓腔里,藏着几根凶手张伟的头发。张伟被抓后,一开始还不承认,直到警察拿出骸骨、毛发和匿名举报的录音,他才崩溃认罪,说当年欠了赌债,想抢乐乐家的钱,被乐乐撞见,就把孩子杀了,藏在地板下,又怕被发现,连夜搬了家。

“他说这三年,总梦见一个穿百家被的小孩,蹲在他床边啃快递盒,”年轻警察过来跟老警察汇报,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飘进了赵磊耳朵里,“说小孩总问他‘我的快递呢’,问得他整夜睡不着,直到昨天夜里,他梦见小孩拿着拨浪鼓砸他的头,说‘警察快来了’,他才吓得想跑,结果刚收拾东西就被抓了。”

赵磊的心猛地一揪。原来乐乐不仅在找自己的尸体,还在盯着凶手,盯着那个藏了他三年的男人,用最稚嫩的方式,一点点逼疯他,直到把他送进监狱。

下午的时候,乐乐的父母来了。他们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进小区就往5栋跑,趴在1102的门口哭,哭声撕心裂肺:“乐乐,妈妈来了……妈妈来接你了……”

赵磊看着他们,想起监控里那个血肉模糊的小身影,想起那半块带牙印的饼干,忍不住别过脸,眼泪掉在台阶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后来,警察撤了封条,代收点里的快递被业主们领走了,只有那些被乐乐啃咬过的快递盒,被警察当作证物收走了。赵磊没再开代收点,他把门面盘了出去,盘给了一个卖水果的老板。盘店那天,他最后一次走进代收点,里面空荡荡的,货架被搬空了,水泥地上还留着洗衣液的蓝印子,还有饼干渣的痕迹。

他走到货架最底层的角落,蹲下来,摸了摸冰冷的水泥地,这里是乐乐蹲过的地方,是他啃咬快递盒的地方,是他盯着监控看的地方。赵磊的手指碰到地上的一道划痕,像是牙印,小小的,整齐的,和饼干上的一模一样。

“乐乐,谢谢你。”他轻声说,眼泪掉在划痕上,“你可以安息了。”

走出代收点时,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门面的招牌已经拆了,露出里面发黄的墙皮。隔壁的五金店老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赵磊点点头,转身往小区外走。路过那个旧快递柜时,他停了下来,柜子的门开着,最下面的格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红布包,里面裹着个拨浪鼓,漆皮没掉,鼓面干净,红绳崭新。

他伸手拿起拨浪鼓,晃了晃,“咚咚”的声音清脆,不像之前那么嘶哑。阳光照在鼓面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像是个穿百家被的小孩,笑着,朝着他挥手。

赵磊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把拨浪鼓抱在怀里,慢慢往前走。小区里的樟树绿得发亮,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像是小孩的笑声,轻轻的,暖暖的。

后来,赵磊离开了景园小区,去了外地,找了份在超市理货的工作。他把那个拨浪鼓带在身边,放在出租屋的窗台上。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晃一下拨浪鼓,听着清脆的响声,像是听见乐乐在说“叔叔,早上好”。

有人问过他,为什么总带着一个旧拨浪鼓。他不说,只是笑。他知道,那个穿百家被的小孩,没走,他藏在拨浪鼓的声音里,藏在阳光里,藏在每一个温暖的日子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而景园小区的5栋1102,后来被一户新人家买了。他们重新装修了房子,换了窗户,铺了新地板。入住那天,女主人在门口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里,有人看见一个穿百家被的小孩,蹲在楼下的滑梯旁,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晃了晃,然后慢慢消失在阳光里。

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有赵磊知道,那是乐乐,在跟自己的家告别,跟这个困住他三年的地方告别。

再后来,景园小区里再也没人收到过寄往5栋1102的匿名快递。只是偶尔,夜里路过小区西门口,会有人听见“咚咚”的拨浪鼓声,清脆,干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轻轻的,暖暖的,像是在说:“我的快递,你们收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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