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回来，苏芷感觉自己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火炉子。
太后的试探像根无形的绳子，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那老太婆没信她的鬼话，暂时的平静底下，指不定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风浪。
不能再等了。
青鸾殿，枯井，那个没头没脑的线索，成了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哪怕可能是带毒的钩饵。
回到凝华苑，裴九霄立刻围了上来，看她脸色不对，急吼吼地问。
“苏芷，那老妖婆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芷摇摇头，没心思多说，只压低声音快速交代。
“我没事。听着，裴九霄，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去个地方。你留在这里，看好墨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找我。”
裴九霄一听就炸了。
“又一个人去？不行！上次水道里的事你忘了？这次说什么我也得跟着！”
“不行！”
苏芷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锐利。
“那里情况不明，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你留在这里，万一我……我回不来，你们还能想办法。”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裴九霄急得跺脚，可见苏芷神色决绝，知道拗不过，只能咬着牙，眼眶有点发红。
“那你答应我，一定小心！感觉不对立刻撤！我……我就在这儿等着！”
苏芷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心里软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快速换了身更不起眼的深色宫女服饰，将必要的银针、药粉藏在身上，又摸了摸怀里那用厚布包了好几层的定星盘碎片。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宫灯尚未全部点亮，是一天中守卫相对松懈的时候。
苏芷借着暮色和宫苑间树木的掩护，朝着皇宫西北角摸去。
越往西北走，宫道越是荒凉，宫殿也越发破败，有些甚至连屋顶都塌了半边，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梁柱。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和植物腐烂的气味。
这里靠近冷宫，平日里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按照记忆中的布局图，她找到了青鸾殿的旧址。
与其说是旧址，不如说是一片被杂草和藤蔓吞噬的残垣断壁，只有几根巨大的、烧得焦黑的石柱还顽强地立着，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灾难。
那口枯井，就在废墟的中央，被半人高的荒草掩着，井口用一块歪斜的石板盖住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只独眼，冷漠地窥视着这片死寂。
苏芷没有立刻靠近，她躲在一堵断墙后，屏息凝神，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风穿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怀里的定星盘碎片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星月璎也安安静静。
她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周围没有埋伏，才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靠近井口。
井口很大，直径约有三尺，井壁是用巨大的青石垒砌，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她探头往下望，里面黑得深不见底，只有一股阴冷潮湿的、带着土腥味的风从底下倒灌上来，吹得她脖颈发凉。
“子时勿近……”
她想起那句警告。
此刻虽不是子时，但这井底的阴气已然重得让人不舒服。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晃亮了，往下丢去。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下方一小段井壁，依旧是湿滑的青苔和斑驳的石块。
再往下，火光便被黑暗吞噬了，看不到底。
这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怎么办？下去？
风险太大。
不下去？线索可能就在下面。
她正犹豫间，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像是石子滚落的声音，从井底深处传来！
不是错觉！
苏芷心头一紧，立刻伏低身子，贴在井沿，全神贯注地听着。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移动？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井里有活物？
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凝神细听的当口，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有人！
苏芷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同时袖中银针已滑入指尖！
只见裴九霄猫着腰，一脸心虚地从一堆乱石后探出个头，压低声音。
“苏芷，是我……”
苏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气又急，压低声音怒道。
“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凝华宛吗？！”
裴九霄挠着头，讪讪地凑过来。
“我……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来这鬼地方，就……就偷偷跟来了。”
他看了眼那深不见底的枯井，咽了口唾沫。
“这下面有东西？”
苏芷拿他没办法，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才下面有动静。”
裴九霄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别在腰后的短刀。
“什么动静？不会是那晚那种癞蛤蟆吧？”
苏芷摇摇头，表示不确定。
她再次看向井口，心里天人交战。
裴九霄跟来了，虽然增加了风险，但也多了个照应。
“我下去看看。”
她最终下定决心。
“你在上面守着，若有情况，立刻发信号，然后自己跑，别管我！”
“不行！要下一起下！”
裴九霄梗着脖子。
“裴九霄！”
苏芷语气严厉。
“你在上面接应更重要！若我们都困在下面，谁来救？”
裴九霄张了张嘴，看着苏芷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颓然妥协。
“那，那你绑根绳子下去！”
他边说边解下自己腰间盘着的、原本用来爬墙的细韧绳索。
苏芷想了想，没有拒绝。
两人将绳子一端牢牢系在井口附近一根结实的断柱上，另一端绑在苏芷腰间。
“小心点……”
裴九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
苏芷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小心翼翼地滑入了黑暗的井口。
井壁湿滑冰冷，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阴气扑面而来。
她下降得很慢，火折子早已熄灭，全靠手感和微弱的、从井口透下的天光辨别。
越往下，空间似乎越开阔，不像是一口普通的井。
下降了约莫五六丈深，她的脚终于触到了实地。
地面是松软的淤泥，混杂着碎石。
她解开腰间的绳子，晃亮了另一支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跳动起来，勉强照亮了周围。
这里果然不是井底，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或者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穴的一部分。
井口只是其中一个入口。
洞穴四周怪石嶙峋，头顶垂下不少钟乳石，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她怀里的定星盘碎片，在此刻突然轻微地震动起来，发出温热的触感！
指向洞穴的深处！
有反应了！
另一部分碎片，或者轮回镜，真的可能在这里！
苏芷心头一喜，但随即又被更大的警惕取代。
她握紧银针，小心翼翼地向定星盘指引的方向走去。
洞穴深处似乎更加宽阔，火光能照到的范围有限，前方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她能听到自己脚步踩在淤泥上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被放得极大。
走了约莫十几步，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转弯。
就在她即将拐过去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从拐角后面传了过来！
苏芷猛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熄灭了火折子，将自己隐入黑暗中。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某种规律，不像是活物，倒像是某种机关在运行？
她贴着冰冷的石壁，一点点挪动，探出头，朝拐角后面望去——
借着从洞穴不知名缝隙透下的、极其微弱的、仿佛磷火般的幽光，她看到了令她头皮发麻的一幕！
拐角后面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中央似乎有一个残破的、类似祭坛的石台。
而石台的周围，影影绰绰地，站着七八个穿着破烂宫装、低着头、一动不动的人影！
那些人影皮肤惨白，毫无生气，像是蜡像，又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的干尸！
它们保持着各种僵硬的姿势，围在祭坛边，仿佛在举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而刚才那金属摩擦的声音，正是从祭坛下方发出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下面缓慢地移动着！
苏芷的血液几乎要冻僵了。
这些是什么？
前朝殉葬的宫人？
还是被幽冥之力操控的傀儡？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祭坛，定星盘碎片的感应源头，就在那祭坛之下！
可要想过去，就必须穿过这群诡异的“人影”！
就在这时，离她最近的那个“宫人”，那低垂着的、毫无生气的头颅。
忽然极其缓慢地、发出“咔吧咔吧”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一双空洞、没有任何焦距的、纯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了苏芷隐藏在黑暗中的视线！
苏芷的心脏骤停！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