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螭那玩意儿留下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飘了半宿都没散干净。
几个人谁也没睡踏实，耳朵都竖着，生怕沙子里再钻出点什么鬼东西。
天蒙蒙亮，裴九霄第一个爬起来，围着营地转了一圈，脸色不太好看。
“操，骆驼少了一头。”他踢了一脚沙子。
“肯定是昨晚受惊跑丢了。”
这下麻烦了。
物资得分摊到剩下那头骆驼和苏芷身上，意味着行进速度会更慢，人也得更受累。
墨言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重要的药材和水囊重新分配捆绑。
欧阳雪把自己那份本就少得可怜的行李又精简了些，多出来的空间用来放水。
苏芷看着他们忙碌，心里堵得难受，都是因为她……
“别瞎想。”
裴九霄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粗声粗气道。
“丢头骆驼而已，大不了小爷我多走几步！赶紧收拾，趁日头还没毒起来，多赶点路是正经。”
再次上路，气氛比之前更沉闷了。
沙螭的袭击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
这鬼地方，看着死寂，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要命的东西。
墨言走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抹过他血的短棍，眼神比平时更警惕。
他时不时停下来，观察沙子的流向，或者俯身贴地倾听。
守陵人的身份和能力，在昨晚之后，似乎被撕开了一角，连带着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更加沉凝，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这片古老沙海相似的苍凉。
欧阳雪紧紧跟在墨言侧后方，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他背上，带着她自己可能都没完全意识到的依赖和担忧。
偶尔墨言回头确认方向，两人的视线对上，她又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
裴九霄看在眼里，撇了撇嘴，没吭声。
他现在没心思琢磨这些儿女情长，只盼着赶紧找到那该死的黑色沙山。
又走了两天。
水消耗得飞快，希望却像被风干的沙子，一点点流失。
连裴九霄都懒得骂娘了，节省体力要紧。
第三天下午，日头偏西，一直沉默在前方带路的墨言，忽然停住了脚步，身体绷得笔直。
“怎么了？”
裴九霄哑着嗓子问，心提了起来，别是又碰上沙螭了吧？
墨言没回头，抬手指向前方，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
“看……那边……”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视线的尽头，天地交接的地方，三座巨大山峰的轮廓，如同三头匍匐的远古巨兽，静静地矗立在昏黄的天空下。
它们的颜色与周围金黄的沙海截然不同，是那种沉郁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
品字形排列。
和那守陵老妇说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连日的疲惫和绝望！
欧阳雪甚至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眼圈都红了。
裴九霄狠狠挥了下拳头，咧开干裂的嘴想笑，却扯得生疼。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再次燃烧起来。
他们加快脚步，朝着那三座黑山前进。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黑色山峰带来的压迫感。
山体陡峭，岩石嶙峋，寸草不生，黑得纯粹，黑得令人心头发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铁锈又混合着某种矿物般的冰冷气息。
“这山看着真他娘的不舒服。”
裴九霄嘀咕道。
墨言的神色却更加凝重。
“小心，这地方死气很重。”作为守陵人，他对这种气息格外敏感。
这不仅仅是荒凉，更像是一种被长久禁锢和沉淀下来的死亡意味。
按照老妇的指引，他们绕向中间那座黑山的阴面。
山体的阴影投下来，温度骤然降低了不少，甚至感到一丝阴冷。
脚下的沙子也渐渐被粗糙的黑色碎石取代。
在山阴处辗转寻找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在天色即将彻底暗下来时，他们终于找到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山谷入口，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在山体上撕裂开的一道口子。
谷口弥漫着淡淡的、灰白色的雾气，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一股比外面更浓郁、更阴寒的气息从谷内源源不断地涌出，让人汗毛倒竖。
谷口旁边的岩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几乎被风化磨平的古字——
葬月谷。
字迹殷红如血，不知是用什么颜料书写，历经岁月竟未曾完全褪色，在暮色中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就是这里了……”
欧阳雪声音发颤，下意识地靠近了墨言一些。
裴九霄深吸一口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里的不适。
“妈的，来都来了！管他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墨言没有说话，他走到谷口，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灰白色的雾气，但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又猛地收了回来，脸色微变。
“这雾有问题。不只是水汽，里面混杂了很淡的幽冥气息。”
又是幽冥！
苏芷的心沉了下去。
这葬月谷，果然不是什么善地。
“能进去吗？”她虚弱地问。
墨言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之前收集的、那种驱蛇避蝎的草药粉，又混合了自己的一点鲜血，涂抹在几块布上，分给众人。
“捂住口鼻，尽量少吸入这雾气。进去后，跟紧我，不要乱走。”
准备妥当，由墨言打头，裴九霄断后，将苏芷和欧阳雪护在中间，四人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片灰白色的迷雾之中。
雾气比想象中更浓，能见度不足几米。
脚下是湿滑的黑色岩石，布满了滑腻的苔藓。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吞噬了，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谷中回荡。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雾气似乎也越发浓郁阴冷。
岩壁的形状开始变得怪异，像是扭曲的人脸，又像是挣扎的鬼影。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是月影潭！”欧阳雪惊喜地低呼。
希望就在眼前！
几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穿过一片格外浓重的雾墙，眼前豁然开朗。
雾气在这里变淡了许多，一个不算很大、但水质漆黑如墨的潭水出现在山谷尽头。
潭水幽深，看不到底，水面平静无波，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墨玉。
而在潭水边，靠近岩壁的阴影里，一株形态奇特的植物静静生长着。
它不高，只有尺许，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玉白色，枝叶稀疏，形态优雅而孤寂。
在植株的顶端，结着一个紧紧闭合的、婴儿拳头大小的花苞，同样呈现出玉白色，表面流动着微弱的、如同月华般清冷的光泽。
月影沙棠！
而且看样子，距离开花不远了！
终于找到了！
狂喜涌上几人心头。
欧阳雪激动地抓紧了苏芷的手。
裴九霄更是长舒一口气，觉得这几天的罪没白受。
然而，墨言和苏芷的脸色却几乎同时变了。
墨言是感觉到，那漆黑的潭水下，似乎潜藏着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生命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沙螭！
它肯定就在下面！
而苏芷，则是死死按住了自己突然变得滚烫的胸口！
那枚“星月璎”，在见到月影沙棠和这漆黑潭水的瞬间，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变得灼热无比！
同时，一段极其模糊、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漫天星斗坠落，皎月泣血……
一个模糊的身影，将一枚散发着星月光辉的玉佩，投入了一口漆黑的深潭，潭水翻涌，将一切吞噬，只留下一声仿佛穿越万古的、充满绝望与不甘的叹息……
“呃……”
剧烈的头痛让苏芷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苏芷姐！”欧阳雪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墨言也关切地回头。
苏芷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她看着那株近在咫尺的月影沙棠，又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潭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这潭水……这沙棠……还有这玉佩……它们之间……有联系！很强的联系！”
她的话音刚落——
“咕噜噜……”
原本平静如镜的漆黑潭水，中心突然冒起了一连串巨大的气泡！
整个水潭，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起来！
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正在潭水深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