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嘚嘚靠近,火把的光晃得人眼晕。
钱管事骑在马上,用一方雪白的绸子捂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的、滴溜溜转的眼睛,在那富态管家和几个差役的簇拥下,停在了离苏芷几步远的地方。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苏芷,那眼神,不像看人,倒像在估量一件货色,或者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兽。
火光下,她脸上的慌乱、手上的泥污、还有身上那股子草药混着汗味的穷酸气,都无所遁形。
苏芷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上干掉的泥块。
这瘟神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还带着这么多官差?准没好事!
“呵呵,”
钱管事先开了口,声音隔着绸子,闷闷的,带着点假惺惺的笑意。
“苏姑娘,别来无恙啊?这兵荒马乱的,姑娘倒是……心善,还在忙活呢?”
他这话听着像是夸,可那调子阴阳怪气,刺得苏芷耳朵疼。
她没吭声,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钱管事也不在意,目光扫过旁边几家隐约传来呻吟的破屋,慢悠悠地道:
“官府体恤百姓,特来施药救治。姑娘怎么好像……另有一套法子?刚瞧见你给王老栓塞东西了?莫非是比官药还灵的……秘方?”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像钩子一样甩出来。
苏芷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他还是冲着这个来的!她慌忙摇头:
“没……没有秘方!就是……就是点土方子,乱试的……比不上官药……”
“哦?土方子?”
钱管事眉毛一挑,显然不信。
“土方子能让铁牛泻完肚子反而舒坦点?能让春妮家那快断气的娃又多喘几口气?苏姑娘,你这‘土方子’,可不简单啊。”
他竟然都知道!他刚才肯定躲在暗处观察!
苏芷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老狐狸!
“钱管事说笑了……”
她声音发干,脑子飞快转着想搪塞过去。
“可能就是……碰巧了……”
“是不是碰巧,试试便知。”
钱管事打断她,语气淡了些,那点假笑也收了起来。
“我们回春堂悬壶济世,正需要姑娘这样……有‘天赋’的人才。姑娘把那方子拿出来,若是真有效,回春堂绝不会亏待你。银子,宅子,都好说。总比你窝在这穷沟里,朝不保夕的强,不是吗?”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管家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比上次萧公子给的还要沉!
白花花的银光在火把下格外刺眼。
周围的差役和还没躲回屋的村民,眼睛都看直了,呼吸变得粗重。
好几道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苏芷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赤裸裸的贪婪。
苏芷看着那袋银子,喉咙发紧。
那么多钱……能买多少米?
能修多结实的房子?
能让她再也不怕饿肚子……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
拿出来?她拿什么出来?
那点子模糊的提示和瞎蒙的草药?
今天有用,明天说不定就吃死人了!
到时候,回春堂能放过她?
钱管事这笑面虎,能让她好过?
这就是个裹着糖衣的毒饵!
她狠狠心,移开目光,声音颤抖却带着点倔强:
“钱管事,真没什么方子……我就是胡乱试的,当不起您这么看重……”
钱管事脸上的肉抖了一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盯着苏芷,像是没想到这穷丫头这么不识抬举。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火把噼啪作响,远处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更添了几分诡异。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脸惊慌地报告:
“管事!不好了!村东头那几个喝了官药重的,好像……好像快不行了!闹腾得厉害,家属要拼命了!”
钱管事眉头狠狠一皱,骂了句:
“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显然没心思再跟苏芷慢慢磨了。
他再次看向苏芷,眼神变得锐利而压迫,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苏姑娘,机会给你了,别不识抬举。这村子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官药……也就这样了。你想看着他们一个个死绝?”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瘆人:
“或者……你想试试,是你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土方子’先救活人,还是官差手里的铁链锁先扣在你脖子上?——‘妖言惑众’,‘用邪术害人’,这罪名,可不轻啊。”
苏芷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冷得她浑身发颤。
他这是要硬抢!还要给她安上罪名!
钱管事看着她吓傻的样子,满意地哼了一声,语气又放缓了点,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当然了,姑娘若是肯‘自愿’把方子献出来,助回春堂研制出真正的抗疫良药,那就是大功一件,之前的,自然都好说。”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差役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凶狠地盯着苏芷,手按在了刀柄上。
“姑娘,好好想想。给你一晚上时间。”
钱管事丢下最后一句,调转马头,带着人往喧闹的村东头去了。
那袋银子,也被管家冷笑着收了回去。
火把的光远去了,留下苏芷一个人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手脚麻木。
周围几家悄悄打开的门缝,也迅速无声地关上了。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一次将她彻底淹没。
前有瘟疫横行,官药催命。
后有钱管事威逼利诱,图穷匕见。
她该怎么办?
把那点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东西交出去?
然后等着被榨干价值后一脚踢开,或者当成替罪羊?
还是硬扛着?
然后等着被安上罪名抓进大牢?
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第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世道的恶意,能把人逼到什么地步。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时,怀里那枚一直死气沉沉的玉佩,忽然又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沉睡中的生命,最后一次无意识的悸动。
与此同时,她混乱的脑子里,像是被这根最后的稻草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闪过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
官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送来?
钱管事……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
还这么急着要“方子”?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