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的指腹在字上烙出浅红的印子。那些从地脉裂缝钻出来的绿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半金半黑的花苞层层绽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虚影——是影阁老者那张布满饕餮纹的脸,正隔着花瓣冲他们狞笑。
这不是新生。沈砚的断剑突然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雪地里,竟被绿芽的根须瞬间吸尽,是轮回。娘用三百年血契养的不是残魂,是饕餮的转世容器!
冰窟顶部的冰钟乳突然噼啪炸裂。秦风抬头时,正看见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空中凝结成归鸾殿的飞檐,檐角风铃垂着的红绸上,赫然绣着与鼎壁相同的饕餮纹。他猛地想起双生体消散前的眼神,那不是释然,是悲悯——就像三年前在张家村,小宇把墨梅枝塞进他手里时,眼里藏着的恐惧。
秦大哥!沈砚的惊呼声拽回他的神思。第四朵花的花瓣已完全合拢成茧,而那些从雪地里钻出的梅枝正朝着花茧蔓延,枝桠上的花苞开始渗出金色的液体,与鼎底流淌的血脉连成细密的网。更可怕的是,花茧里传来孩童的啜泣,阿鸾的声音混在其中:娘,酥酪凉了......
秦风的心脏像是被那声啜泣攥住。他突然想起阿鸾十五岁生辰那天,归鸾殿的桂花树下,少女捧着刚蒸好的糖蒸酥酪,瓷碗边缘还沾着几粒金黄的桂花。当时他蹲在廊下磨剑,听她跟小宇吵架,说要把最甜的那碗留给会脸红的秦大哥。
不能让它们接触花茧!秦风的龙血刀突然爆发出炽烈的火焰,刀光扫过之处,梅枝纷纷化为灰烬。但那些灰烬落在雪地上,竟又钻出更多的绿芽,芽尖上的花苞里,隐约能看见他自己的脸——是三年前在张家村,他挥刀砍断墨梅枝时的样子,刀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是地脉的记忆。沈砚的青芒剑圈出结界,将花茧护在中央,这些梅枝在复制我们最在意的瞬间,用念想做养料!他的话音刚落,结界外就传来母亲临终前的喘息,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贴在耳畔:砚儿,娘对不起你......
沈砚的剑势骤然紊乱。秦风看见他眼底泛起的红,突然想起沈夫人出殡那天,少年抱着母亲的牌位在雪地里跪了整夜,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糖蒸酥酪——那是归鸾最后一次亲手给他做的点心。
就在这时,镇龙鼎的太极印突然迸出刺目的光。鼎底的饕餮纹开始反向游走,那些金色液体顺着纹路倒流,在鼎口凝成只巨大的眼睛,瞳孔里映出三百年前的景象:归鸾穿着嫁衣跪在鼎前,影阁老者的手按在她的头顶,而鼎内翻腾的,是与此刻花茧里一模一样的粉色光晕。
原来如此。秦风的刀背重重砸在冰地上,震起的冰屑让他看清了梅枝的真相——那些看似墨色的枝干里,流淌的是与双生体同源的金红血脉。三百年前的交易,是用归鸾的魂魄做引子,把龙神与饕餮的混沌之力封进了她的血脉。他突然看向花茧,阿鸾和小宇不是容器,是钥匙,用来解锁这血脉里的混沌!
花茧里的啜泣突然变成尖叫。半透明的花瓣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年少的阿鸾正用指甲抠着花壁,小宇攥着的骨珠已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是粒乌黑的种子,种皮上刻着极小的字。
是影阁的种魂术!沈砚的青芒突然暴涨,娘当年根本没赢,她是跟影阁做了交易,用自己的魂魄换我们兄妹活下去!他的剑刺穿结界,却在触碰到花茧的前一刻停住——花瓣上突然映出归鸾的脸,正对着他温柔地笑,就像小时候他打翻砚台时那样。
秦风突然将龙血刀掷向镇龙鼎。刀身撞在太极印上的瞬间,冰窟里所有的梅枝同时剧烈摇晃,花苞中浮现的虚影开始重叠:归鸾的嫁衣、小宇的胎发、阿鸾的生辰帕、沈砚手中的断剑、还有他自己磨了三年的龙血刀......所有记忆碎片在半空凝成面巨大的镜子,镜中站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正用指尖抚摸着归鸾的眉心。
是影阁阁主。秦风的声音发颤。他认出黑衣人腰间的玉佩,与当年在幽州城外截获的影卫令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三百年前守鼎的不是归鸾,是影阁阁主!
镜子突然碎裂。无数记忆碎片像冰雹般砸落,秦风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的竟是块温热的糖蒸酥酪——瓷碗边缘的桂花还带着香气,与归鸾殿那天的味道分毫不差。他猛地抬头,看见花茧的裂缝里,年少的阿鸾正举着这碗酥酪朝他笑,而她身后的阴影里,影阁阁主的手正悄悄搭上她的肩膀。
秦大哥,接好呀。少女的声音甜得发腻。
秦风的刀不知何时已回到手中。他看着那碗酥酪,突然想起双生体消散前的话——是所有记得糖蒸酥酪味道的人。原来这才是母亲真正的算计:混沌之力需要的不是血脉容器,是承载着记忆的执念。
雪地里的梅枝突然开出成片的花,每朵花瓣上都印着张人脸,有北疆的百姓,有影阁的死士,还有那些被掳走的孩子。它们朝着花茧齐齐鞠躬,金色的花粉簌簌飘落,在半空拼出归鸾最后的字迹:破茧者,承其忆。
沈砚的剑终于刺向花茧。但他刺中的不是花瓣,是自己映在上面的影子——那些缠绕着他的母亲的幻影突然发出惨叫,化作黑烟钻进他的眉心。秦风看见他的瞳孔里闪过饕餮纹,又迅速被白梅印记覆盖,就像鼎身的太极印在他眼中重生。
原来第四朵花......沈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解脱,是需要有人吞下所有记忆。
花茧在此时彻底裂开。年少的阿鸾和小宇化作两道光流,分别钻进秦风和沈砚的胸口。秦风感到掌心的血玉突然发烫,白梅纹路顺着血管爬上心脏,那里浮现出阿鸾递来酥酪时的笑靥;而沈砚的断剑开始渗出金色的血,剑身上字的刻痕里,正流淌着小宇从未说出口的祷词。
镇龙鼎的轰鸣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温柔的震颤。那些钻进地脉的黑气开始倒流,被鼎口的太极印缓缓吸回,而雪地里的梅枝正在枯萎,花瓣上的人脸渐渐化作糖蒸酥酪的甜香,消散在朝阳里。
秦风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血玉上的白梅纹路已与心脉连成一片。他突然明白,双生体说的不是归鸾殿的废墟,是每个记得他们的人心里。
但当他抬头看向沈砚时,却发现不对劲——沈砚眉心的白梅印记正在变黑,而他握着断剑的指缝里,正渗出与鼎底相同的金色液体。更可怕的是,沈砚的眼睛里同时映出龙首与饕餮的虚影,嘴角竟勾起与影阁老者如出一辙的笑。
秦大哥,沈砚的声音一半是少年的清澈,一半是饕餮的嘶哑,你说,娘留的后手,到底是我们......还是这朵长在影子里的花?
他抬手时,秦风才看见沈砚的影子里,第四朵花正再度绽放,花瓣上的纹路不是归鸾殿,而是影阁的祭坛。而祭坛中央跪着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手里捧着的糖蒸酥酪上,插着的不是桂花簪,是半枚青铜令牌——背面的字,正被墨色的梅蕊缓缓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