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铁盒中的册子与密信被一一摊开,与之前获得的柳营单据、林鸿手札等证据摆放在一起,彼此印证,勾勒出一条清晰而骇人的脉络。
烛光映着林文正愈发沉凝的脸,也映着顾青兰眼中交织的痛苦与决绝。
“伪造笔迹的要点,漕运军械的暗语代号,还有这指向镇国公府的密信……”
林文正指尖划过纸页,声音低沉如铁。
“铁证如山,足以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但正因如此,他们的反扑也会更加疯狂。”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陈佳乐与顾青。
“这些证据,必须尽快,万无一失地送抵京城。我原本的渠道,恐怕已在他们监视之下。需另辟蹊径。”
一直沉默立于角落的石龙王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运河风浪磨砺出的粗粝。
“走漕帮的暗线。我有一条绝对可靠的路径,可避开关卡盘查,直通通州码头。只是……路上不太平,需得好手护送。”
他的目光落在陈佳乐身上,带着审视。
“这小丫头胆色心计都不错,可堪一用。顾小姐是苦主,需得同行,有些关节,非她不可。”
陈佳乐心头一凛,知道这趟京城之行,凶险远超以往。
但她看到顾青兰瞬间亮起的、充满希冀与决然的眼眸,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上前一步,与顾青兰并肩而立,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愿往。”
顾青兰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感激与依靠。
事不宜迟,计划即刻制定。
由石龙王亲自挑选四名绝对可靠的漕帮好手,加上赵乾以及陈佳乐、顾青兰,组成一支精干的护送小队。
证据被分装密封,由不同人贴身携带。
路线避开官道,主要依靠漕帮掌握的隐秘水道和陆路小道。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细雨迷蒙。
一艘看似运载普通杂货的乌篷船悄然驶离扬州码头,融入黎明前的黑暗。
陈佳乐与顾青兰扮作跑单帮的姐妹,缩在船舱角落,听着船底汩汩的水声,心也随着船只的起伏而紧绷。
石龙王没有同行,他需留在扬州吸引可能的视线,并动用他的力量制造迷雾。
旅程初始还算顺利。
船只沿着僻静的支流穿梭,偶尔靠岸补充食水,也尽量避开人多眼杂之处。
赵乾与几名漕帮汉子经验丰富,警惕性极高。
陈佳乐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那份不安却并未消散。
她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们。
这种感觉,在第三日夜里,船队即将转入通往北方的主河道时,变得尤为强烈。
是夜,月黑风高,水流渐急。
乌篷船正行驶在一段两岸芦苇丛生的狭窄河道中,四周寂静得只剩下水声和风声。
突然,站在船头警戒的一名漕帮汉子猛地打了个手势,低喝:“有情况!”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两侧芦苇丛中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将河面照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弓弦震响,箭矢如同飞蝗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般向乌篷船射来!
“敌袭!保护证据!”赵乾怒吼一声,拔刀劈飞两支射向船舱的弩箭。
漕帮汉子们反应极快,瞬间各据其位,用随身携带的藤牌和船板格挡箭雨,同时操橹试图强行冲过这段埋伏圈。
“夺夺夺!”箭矢密集地钉在船篷和船舷上,船身剧烈摇晃。
陈佳乐将顾青兰死死护在身下,感受着箭矢掠过头顶的厉风,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看到一名漕帮汉子肩头中箭,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把住船舵。
“不行!冲不过去!水下有拦江铁索!”操桨的汉子嘶声喊道。
只见前方水面之下,隐约可见数道粗黑的阴影横亘河道!
与此同时,两侧芦苇丛中喊杀声起,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跃出,手持利刃,踏着水面上的漂浮物,径直向乌篷船扑来!
这些人水性极佳,动作矫健,显然是有备而来,绝非普通水匪!
“是军中好手!结阵!护住船舱!”
赵乾目眦欲裂,挥刀迎上第一个跳上船板的黑衣人,刀光碰撞,火星四溅。
狭窄的船板上瞬间陷入了残酷的混战。
漕帮汉子虽勇猛,但对方人数占优,且配合默契,招式狠辣,完全是军队做派。
不断有人受伤,鲜血染红了甲板。
陈佳乐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她瞅准一个空隙,猛地从船舱中窜出,抓起地上一根掉落的船桨,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一个正欲从侧面突入船舱的黑衣人横扫过去!
那黑衣人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娃竟有如此胆量,猝不及防被扫中小腿,踉跄了一下。
就这瞬间的停滞,被一名漕帮汉子抓住机会,一刀结果了性命。
“佳乐!小心!”顾青兰的惊呼声自身后传来。
陈佳乐猛地回头,只见另一名黑衣人已突破防线,手中钢刀闪着寒光,直劈她的面门!
她下意识地举起船桨格挡——
“铿!”
一声脆响,沉重的船桨竟被从中劈断!
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崩裂,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整个人向后倒去。
眼看刀锋即将落下,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将她狠狠撞开!
是顾青兰!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温热的液体溅在陈佳乐脸上。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钢刀刺入了顾青兰的右肩,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月白色的衣衫。
“师姐!”陈佳乐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大脑一片空白。
那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会伤及“重要目标”,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咻!咻!咻!”
数支劲弩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船上的几名黑衣人!
力道之大,竟将他们直接钉穿!
紧接着,一声长啸划破夜空,一道青影如同大鹏般掠水而来,剑光如匹练,所过之处,黑衣人如同割草般倒下!
是石龙王!他竟及时赶到了!
“一个不留!”
石龙王声音冰冷,手中长剑如同死神镰刀,瞬间扭转了战局。
他带来的几名好手也加入战团,配合赵乾等人,迅速清理残余的黑衣人。
战斗很快结束。河面上漂浮着尸体,鲜血将河水染成了淡红色。
陈佳乐顾不上其他,连滚爬爬地扑到顾青兰身边。
顾青兰脸色惨白如纸,肩头的伤口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涌出,气息微弱。
“师姐!师姐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陈佳乐声音颤抖,手忙脚乱地想用手按住伤口,却徒劳无功,满手都是温热的粘稠。
石龙王快步走来,看了一眼顾青兰的伤势,眉头紧锁,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撒在伤口上,又撕下衣摆熟练地包扎。
“伤口很深,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找地方救治!否则性命堪忧!”
他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船只和伤亡的弟兄,当机立断。
“原路返回!去我在三十里外的秘密据点!这里不能再待了!”
没有人反对。
证据固然重要,但人命关天。
乌篷船调转方向,在石龙王等人的护卫下,沿着来路,向着黑暗深处仓惶驶去。
陈佳乐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顾青兰,感受着她逐渐冰凉的体温,心如刀绞。
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感受到失去的恐惧。
京城似乎变得更加遥远,前路布满荆棘与未知。
而怀中的顾青兰,能否挺过这一关?
她们还能否将那份沉甸甸的证据,送到该送的地方?
夜色深沉,前路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