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完美的刺杀,雍王和皇后,现在恐怕已经将对方,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了。
可沈青萝,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冯植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虽然,魏明月告诉她,这个冯植并非完全无辜,他依附权贵,贪赃枉法,死不足惜。
但,他终究,是死于她的计策之下。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用“权谋”,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一种带着负罪感的寒意,从她的心底,升腾而起。
“我们……我们杀了一个人。”她失魂落魄地对脑海里的魏明月说道,“他……他还有妻儿老小……”
“闭嘴!” 魏明月的声音,严厉得像一块寒冰,“哀家告诉过你,慈不掌兵,仁不掌权,你现在是在打仗,打仗就会有牺牲,他的死是必要的,他的死能换来我们下一步的先机,能让真正的元凶付出代价,更能拯救千千万万,可能会因为雍王的叛国之举,而死在战场上无辜的士兵和百姓!”
“收起你那不值一文的同情心!” 魏明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若是觉得愧疚,那就记住今天的感觉,然后带着这份愧疚,变得更强,更狠,直到你能亲手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送进地狱,那才是对冯植这种牺牲品最好的告慰!”
沈青萝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知道,太后说的都对。
可她的心里,却还是堵得难受。
杏儿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那苍白的脸,也吓坏了。
她壮着胆子,小声地说道:“小姐,要不……要不,我们去庙里给那位冯大人,点一盏长明灯吧,让他……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这句天真的话,像一根针,刺痛了沈青萝。
也让她的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是啊。
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但她可以去决定,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她抬起头,眼中那份属于少女的柔弱,正在一点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鲜血和阴谋,淬炼过的,冰冷的,锋芒。
户部郎中冯植,当街遇刺,身中数刀而亡。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京城这潭本就不平静的深水之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而这波澜,最先冲击到了,两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府邸。
雍王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萧景泓在听完密探的汇报后,气得浑身发抖。
他派去的“夜枭”,竟然,在执行任务时遭遇了另一拨人的伏击,双方火拼,最终才让那个该死的冯植,死在了自家门口。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查,给本王查!”他对着跪了一地的幕僚咆哮道,“另一拨人到底是谁,在这京城里,除了本王,还有谁敢如此胆大包天!”
松先生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分析道:“王爷,冯植此人,与承恩侯府也素有来往,而且,对方的武功路数,与侯府护卫颇为相似,会不会……会不会是皇后那边……”
“是她,一定是她!”萧景泓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好一个梁皇后,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这是在做什么,杀人灭口之后,再给本王一个警告吗?”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皇后,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害怕冯植这条线,会暴露她与“黑沙”的关系,所以,她派人去灭口,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夜枭”动手,来撇清关系,同时震慑自己!
这个毒妇!
“王爷,”松先生又道,“还有一事,我们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回报,石宽,似乎并没有因为冯植的死,而停止调查,反而动作更加频繁了。”
“什么!”萧景泓一愣。
“他……他似乎,在秘密联络,当年,因‘周显案’而被罢官的那些旧臣。”
这个消息,让萧景泓,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周显!
那个五年前,差点就将“黑沙”翻出来该死的总督!
石宽,竟然,在查这条线!
他怎么会知道的!
难道……真的是皇后?
是她,为了自保,将本王给卖了?
一种被盟友从背后捅了一刀的不信任感,瞬间,吞噬了萧景泓的理智。
不行!
温若语,还在承恩侯府!
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必须立刻将他转移出来!
凤鸾宫。
梁皇后,听着徐女官的汇报,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也罕见地,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雍王,他,竟敢如此?”她手中的剪刀,再次,剪断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为了杀一个冯植,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有鬼吗?”
在她看来,这必然是雍王,在演戏。
一场,故意将水搅浑,将承恩侯府也拖下水的恶毒戏码。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警告自己,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别想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莽夫!”她冷冷地评价道。
“娘娘,”徐女官担忧地问道,“那,静心阁那边……”
“加强戒备。”梁皇后的眼中,闪过冷光,“从今天起,没有本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静心阁半步,温先生,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们的‘盟友’了。”
“他,更是我们手上,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一张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来与雍王,互相要挟的底牌。”
原本,还算稳固的“狮蛇同盟”,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冯植之死,因为一场由沈青萝导演的信息差误会,终于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而与此同时,朝堂之上。
天子萧彻,在听完此案的奏报后,“龙颜大怒”。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斥京城治安混乱,官员性命不保,成何体统。
随即,他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旨意。
“朕,命大理寺少卿石宽,与守备司指挥使孟武,成立联合专案组,彻查户部郎中冯植遇刺一案,朕,要你们在半月之内,给朕,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这道旨意,等于,又给了石宽,一把新的尚方宝剑。
一把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将手伸向京城任何一个,他想调查角落的剑!
整个京城,因为冯植的死,彻底,乱了。
而这,正是沈青萝和魏明月,最想看到的局面。
因为她们知道,水,只有彻底浑了,那些藏在水底的鱼,才会因为缺氧,而不得不自己跳出来。
京城的风声鹤唳,并没有传进大理寺的密牢里。
这里,依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死寂模样。
高远,那个被活捉的“夜枭”首领,最近三天里,他水米未进。
但他,却不是在绝食,而是在思考。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几天前,那个少女,对他说过的话。
“为大乾流过血的英雄,如今,为何要为一个意图谋逆的藩王,卖命呢?”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早已麻木的心里。
是啊。
为什么?
他曾经,也是满怀着一腔报国热血的,他也曾,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与敌人,殊死搏杀。
可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是背叛,是污蔑,是兄弟们的惨死,是看不到尽头的,屈辱和绝望。
是雍王,给了他复仇的希望。
可现在,这份希望,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坚定了。
他,开始怀疑。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
密牢的门,开了。
走来的,依旧是那个,让他感到无比神秘和恐惧的少女,沈青萝。
她的身后,没有跟着石宽,也没有跟着裴松,只有那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叫杏儿的丫鬟。
沈青萝,没有坐下,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将这几日,京城里发生的大事,平铺直叙地,讲了一遍。
她讲了,户部郎中冯植,是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两拨人马当街刺杀的。
她讲了,朝堂之上,那些所谓的“忠臣”,是如何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而互相攻讦,丑态百出的。
她讲了,皇帝,是如何的“震怒”。
最后,她才将目光,落在了高远的身上。
“高都尉,”她淡淡地说道,“你,自由了。”
高远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沈青萝的语气,平静无波,“石大人,已经下令,将你,秘密释放。”
高远看着她,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更深的警惕:“为什么,你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不耍花样。”沈青萝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了悲悯的微笑。
“你的主子,雍王殿下,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他与他的‘盟友’,正在互相猜忌,互相提防,你猜,在他们眼里,你和那些还活着的‘夜枭’兄弟们,现在算什么?”
高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