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听到两人问起这核心问题,沉吟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道:
“定价之事,关乎根本,需知粟米之贵贱。”
“却不知,如今这淮水之地,一户寻常人家,岁入粟米几何?”
“除去自家嚼用,又能余下多少可供交换?”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忙的脚不沾地。
对于这些信息,还真不怎么了解。
涂山袂主管涂山氏商贸,对此类民生数据颇为熟悉。
她略一思索,开口答道:“依妾身所知,一户勤恳人家,若有田百亩,风调雨顺之年,岁收粟米约在十五石上下。”
“其中,供养一家数口、缴纳贡赋,约需耗去十石。”
“如此,岁末仓中,或可余粟五石左右,以备不时之需,或用以换取盐、布、陶器等物。”
李枕仔细听着,心中飞快计算。
这个时代的一石,约合后世三十公斤。
目前的田亩,采用的还是商亩,百亩田地约合后世二十九亩。
一户农家一年能自由支配的剩余粮食大约在五石,也就是一百五十公斤左右。
这决定了货币的购买力,必须与这种小农经济的剩余水平相匹配。
面值不能过大,否则无法进行日常小额交易。
孟涂微微颔首,补充道:“涂山女所言,确是普遍情形。”
“此外,还需考量年景丰歉、地域远近之差。”
“丰年粟贱,凶年粟贵,近邑之粟价平,远输之粟价昂。”
“且民间交易,除石之外,斗亦为常用,尤以斗为基,关乎每日炊事,流通最频。”
李枕仔细听完二人的介绍,心中已有初步构想。
这个时代1斗大概相当于后世的2.7公斤左右。
斗这个单位,在这个时代比‘石’小,比‘斤’好用。
算是这个时代民间最常用的计量单位。
李枕并未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望向二人:“依二位之见,这一枚铜钱,当值几何粟米,方为妥当?”
眼前的这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他的手下。
哪怕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是要在面子上,象征性的征求一下两人的意见。
采不采用他们的建议是一回事,给不给他们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力和机会,是另一回事。
毕竟日后大家都是合作伙伴,面子必须要给足了。
必须要让他们觉得,这种划时代的大事,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
让他们也有参与感,那样他们日后干起活来才会更加卖力。
涂山袂沉吟片刻,率先开口,她的观点明显受到涂山氏国青铜极度稀缺的影响:
“妾身以为,铜料难得,铸造亦需耗费人工柴薪。”
“此钱虽小,然凝结工本非轻。”
“按照今年的年景,1朋币大概能易18石粟米。”
“此钱形制规整,易于携带清点,远胜贝币。”
“依妾身浅见,一枚此钱,至少当值粟米50石,方显其贵,亦便于大宗货殖往来。”
涂山袂给出了一个较高的估值,认为铜钱应该比贝币的价值高,应主要服务于大宗交易。
李枕微微颔首,涂山氏国极度缺乏青铜和青铜器。
涂山袂会给出这样一个提议,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他转头看向孟涂:“孟宰以为呢?”
孟涂的看法则略有不同,他抚须道:“涂山女重视铜料工本,确有其理。”
“然,钱者,欲其流通,贵在得用。”
“若价值过高,反失其便利之本意。”
“现今通行之贝币,品质上佳者,1朋币大概能易18石粟米。”
“此钱形制统一,且先生制出此铜钱的用意,本就为了取代贝币。”
“其值自当与上贝相仿,暂定一枚铜币易粟米18石,或更为合适,更容易被人所接受。”
两人意见虽有差异,但提出的建议,归根结底都是服务于大宗贸易。
这样不怪他们会这么想,毕竟这个时代使用货币的贸易还处于比较初级的阶段。
货币主要都是服务于大宗贸易,且青铜也的确比较珍贵。
李枕认真听着两人的建议,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他先是肯定了两人的见解:“涂山女重视铜料工本,孟宰强调推行之便,二位所言,皆有其理。”
先给予了两人充分的尊重和肯定后,他话锋一转,开始阐述自己的考量:
“然,李某窃以为,此钱若想真正取代贝币,行于市井,深入闾阎,其关键在于‘便民’二字。”
“唯有便民,才会有更多人会去使用,才会更快的将此钱推行开来。”
“涂山女提议值五十石,诚然彰显铜贵,然此价过高,寻常庶民辛苦一年,余粮不过五石。”
“岂非倾其所有,也难以换得区区一文铜钱?”
“此钱若只能用于大宗交易,则与昔日之贝朋何异。”
“终究是难以真正的将此钱大规模的推行开来,也难以促进贸易的发展。”
接着,他又看向孟涂:“孟宰提议与上贝等值,值粟米十八石。”
“虽较五十石更近情理,然于庶民而言,十八石粟米仍是一户数年之积余。”
“若以此定价,农夫欲卖鸡豚、织女欲售布帛,又如何能轻易凑足价值十八石粟米之货物来换取一枚铜钱。”
“恐其交易,仍多赖以物易物,此钱流通之速,必受阻滞。”
耐心的给两人分析了他们二人提议的局限性后,李枕这才抛出了自己的想法:
“故而,李某思之,此钱欲流通,必先‘得民’。”
“其价值,当锚定于民间最常用之计量,便于最频繁之交易。”
“孟宰方才亦言,‘斗’为民间炊事之基,流通最频。”
“一户之家,余粮五石,即为五十斗。”
“若遇急需,售出数斗粟米以换钱,或持钱购入数斗粮食以度日,皆非难事。”
“因此,李某愚见,不若暂定为一枚此铜钱,可易粟米一斗。”
“如此,价值适中,既不过高而曲高和寡,亦不过低而损及工本。”
“庶民易接受,商贾乐使用,方能使此钱如涓涓细流,渗透于市井之间,渐成气候。”
“不知二位,以为此法可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