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头扭曲的魔物在冰蓝剑虹下发出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狂风撕碎的黑布,溃散成缕缕浓郁的黑气,重新融入周遭依旧嘶嚎的魔气背景之中。
冰凰玉佩的光芒骤然一敛,发出一声带着浓重疲惫的微弱铮鸣,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旅人,缓缓落回云澜胸前,光华内敛,恢复成那枚不起眼的剑形玉佩模样,显然方才苏醒后积攒的所有力量,都在这场惨烈的厮杀中消耗殆尽。
崖底重归死寂。
唯有被搅动的魔气仍在不安地翻涌、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与魔气的腥涩,混合着苔藓的清苦,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并非幻觉。
背靠背的紧密接触,在危机彻底解除的瞬间,显出一种突兀的僵硬。
苏晓能清晰地感觉到,紧贴着她后背的那片冰冷,正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颤抖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力量透支到极致与伤势急剧恶化的生理反应 ——
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像是在诉说着他体内经脉的剧痛与阴寒的肆虐。
她甚至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细微的抽气声,那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却如同细针般扎在她心上,让她愈发心疼。
他伤得很重!
这个认知如同重锤般砸在苏晓心头,让她瞬间忘记了之前的紧张与羞涩。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猛地转过身 ——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云澜依旧维持着执剑(虽然冰凰已收回体内)而立的姿势,只是脊背不再挺拔,微微弓起,透着一股极致的疲惫。
他那身本就残破不堪的白衣后背,此刻竟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肩胛延伸到腰侧,伤口边缘焦黑,显然是被魔物的腐蚀气息所伤,隐约有暗红的血迹渗出,与白衣上的灰黑污渍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不仅如此,他整个后背的肌肉都紧绷得如同坚硬的石块,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之色,如同蔓延的毒藤,顺着经脉的走向扩散,显然是之前为了尽快斩灭魔物,强行运转灵力时,加剧了体内阴寒能量的侵蚀!
而他自己,似乎对后背的伤势毫无所觉,又或者根本无暇顾及 ——
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压制左臂和体内那更加凶险的阴寒侵蚀上,眉头紧紧蹙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你……”
苏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眼眶瞬间红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滚落下来。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狰狞的伤口,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寸许的地方停住,微微颤抖 ——
她怕自己的触碰会弄疼他,更怕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会加重他的伤势。
云澜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已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毫无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猩红尚未完全褪去,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痛楚,如同燃尽了火焰的灰烬,只剩下冰冷的余温。
他的目光落在苏晓悬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上,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左臂上那已蔓延过手肘、隐隐透着黑气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状况也有些意外。
“无事。”
他试图用一贯的淡漠掩饰此刻的虚弱,声音却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便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显然已支撑不住。
“这还叫无事?!”
苏晓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她连自己都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勇气,竟对着这位曾经让她无比恐惧的仙尊吼出了声。
她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寒,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却更坚定了她要为他疗伤的决心。
“别…… 碰……”
云澜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搀扶着。
体内的阴寒与经脉的剧痛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掌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温热。
“闭嘴!”
苏晓带着哭腔吼了回去,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用尽全身力气,半扶半抱地,将他往之前那块相对平整的岩石旁带。
他的身体很重,压得她手臂发酸,脚步踉跄,却始终没有松开。
“你必须处理伤口!不能再硬撑了!”
好不容易将他安置着靠坐在岩壁上,苏晓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后背和左臂,心急如焚。
她没有修仙界的灵丹妙药,没有高深的疗伤圣法,甚至连最基础的包扎布条都所剩无几。
她只有……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不远处岩壁缝隙间,那些深暗的、之前被她用来 “煮茶” 的苔藓上。
云澜曾说过,这些苔藓蕴含着微弱的净化之力,虽不能解毒疗伤,却能宁神。
还有,她体内那丝刚刚恢复了些许、却依旧微弱的灵力,以及那七道能汲取情绪与混沌能量的奇异脉络。
能不能…… 用她的灵力,配合这些苔藓的净化之力,试着…… 净化或者压制他体内那阴寒的侵蚀?
哪怕只是稍微缓解一点他的痛苦也好。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既紧张又期待。她知道这很冒险 ——
她的力量太弱,对疗伤之法一窍不通,稍有不慎,不仅无法缓解他的伤势,反而可能刺激阴寒能量爆发,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但看着他此刻奄奄一息、连维持清醒都艰难的模样,她无法坐视不理!
她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到岩壁旁,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大捧新鲜的深暗苔藓,生怕用力过猛破坏了其中蕴含的微弱灵气。
回到云澜身边,她找出之前那片扁平的石片,将苔藓放在上面。
这一次,她没有用灵力烘烤,而是直接将双手覆盖在苔藓之上,闭上眼睛,拼命催动体内那丝可怜的灵力暖流,同时,努力调动起心中最纯粹、最强烈的希望他好起来的意念 ——
这份意念里,有心疼,有担忧,有祈愿,毫无杂质。
她将这份意念与灵力融合在一起,缓缓注入苔藓之中,试图唤醒苔藓里那微弱的净化之力。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符合修仙界的常理。
她只是在赌,赌她这具被七情魔气淬炼过的特殊身体,赌她与他之间那无形的共生之契,赌她这份笨拙却无比真挚的…… 心意。
做完这一切,她能感觉到石片上的苔藓散发出一丝比之前更加明显的清凉气息,带着微弱的净化之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羞涩,跪坐在云澜身后的岩石旁。
看着他那伤痕累累、透着青黑的后背,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蔓延到耳根。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沾取了一点被她的意念和灵力 “浸染” 过的、带着微弱清凉气息的苔藓汁液,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点向他背后那道最长、最狰狞的伤口边缘。
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皮肤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颤。
苏晓的颤抖,源于紧张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赧 ——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异性的身体,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身份尊贵、力量强大的仙尊。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与肌肤的细腻,让她心跳如鼓,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又强忍着坚持住。
云澜的颤抖,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到一般,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痛苦与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早已习惯了冰冷与孤独,从未有人如此靠近他,更从未有人用这样温柔的方式触碰他的伤口。
那微弱的清凉气息顺着肌肤渗入,与体内的阴寒形成鲜明的对比,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都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
“别动…… 可能会有点凉……”
苏晓小声说着,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周围微弱的魔气流动声掩盖。
她强忍着指尖传来的、与他肌肤相亲的异样触感,努力让自己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开始专注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带着清凉气息的苔藓汁液,均匀地涂抹在他后背的伤口周围,以及那些透着青黑的皮肤表面。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指尖每一次划过他冰冷的皮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肌肉的细微跳动和那隐忍的颤抖 ——
他在疼,却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只是默默承受着。
她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苔藓的苦涩清气,以及…… 从他身上传来的、独有的清冽冰冷气息。
这几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让她心头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心疼,也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这过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暧昧。
是疗伤,却也是超越了普通疗伤的、最亲密的身体接触。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肌肤,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给她,每一个细微的互动,都在无声地打破着两人之间原本泾渭分明的界限。
是救赎,却也在无声地撩拨着两颗在绝境中不断靠近的心。
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试图缓解他的痛苦,他则在极致的虚弱中,默许了这份来自凡人的、笨拙却真挚的安抚。
云澜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
他没有再拒绝,也没有动弹,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只温热的小手,感受到那笨拙却异常温柔的触碰,感受到那微弱的、带着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清凉能量,正试图渗入伤口,对抗着体内肆虐的阴寒。
更让他心神震荡的是,随着她的涂抹,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安宁与担忧的意念,顺着两人紧贴的肌肤,顺着那无形的共生之契,悄然流入他几乎被痛苦和仇恨填满的识海 ——
那意念纯粹而温暖,如同春日的阳光,轻轻拂过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仿佛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再次投下了一颗带着暖意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柔软的涟漪。
伤势与疗愈。
冰冷与温热。
痛苦与安抚。
抗拒与默许。
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两人之间交织、碰撞,在这无声的疗愈过程中,某种无形的界限,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脆弱。
两颗原本相隔万里、身份悬殊的心,在这绝境的崖底,在这暧昧的疗伤场景中,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