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把手机扣在桌上,屏幕朝下。那条短信还亮着,字不多,但意思清楚。他没删,也没回,只是打开电脑,把刚才录下的音频又听了一遍。
张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值不值不重要。”
他说完这句话,背景有车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引擎启动。录音到这儿就断了。齐砚舟拖动进度条,反复听了三遍,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办公室灯还开着,窗外雨点打在玻璃上,声音不大,但持续不断。他刚把文件归类好,准备加密上传,突然听见门缝底下传来一点摩擦声。
低头一看,一个牛皮纸信封正从门缝里被推进来。边缘湿了,像是被雨水泡过。没人敲门,也没脚步声离开。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廊空着,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发着绿光。他弯腰捡起信封,回到桌前,用剪刀小心拆开。
里面是一叠复印件,纸张有些皱,边角发黑,像被水浸过又晾干。第一页是账目明细表,抬头写着“德发药业内部流水”,日期跨度三个月。
他一眼就看出不对劲。金额数字太整齐,全是整万带个位数补零,比如“487,300”、“621,500”,这种精度不像正常业务往来。更奇怪的是,收款方名字看着眼熟。
他翻到第三页,看到一栏备注写着“hF-9转结”,旁边跟着一个公司名:江城康宁医疗用品有限公司。
这名字他查过。林夏昨天给的资料里提过,这是三家接收王德发夜间出库药品的空壳公司之一。法人代表是张明大学同学的妻子。
齐砚舟抽出笔,在纸上写下“hF-9”,圈起来。他又往前翻,发现这个代号在十几笔交易里都出现了,每次转账后几天,医院采购科就会有一笔备用金支出记录。
他打开内网财务系统,调出最近一个月的药品入库审批日志。找到Zt-804批次的记录,审批时间是三天前下午四点十七分,签字人确实是张明。
再看对应的付款申请单编号,竟和账本上一笔五十万元的“设备维护费”完全一致。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合上笔记本。
这不是假药的问题了。这是有人在用医院的钱洗黑账。每一批问题药品进来,都会通过虚假合同套取资金,再经空壳公司流转出去。而张明,就是那个打通内外的关键节点。
他正要保存截图,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衣服蹭墙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能听清。
他起身走到门边,猛地拉开。
岑晚秋站在那儿,一身墨绿色旗袍贴在身上,肩头全湿了。她右手扶着墙,左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发髻歪了,银簪斜挂着。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把东西送到了。”她说,“你要的账本。”
“我不记得让你查这个。”
“我不是为你查的。”她抬眼看他,“我朋友是我前夫公司的会计,退休了还在帮王德发太太做私账。她发现这些钱对不上,怕惹事,不敢留原件,只敢复印一份给我。”
齐砚舟捏着信封的手紧了下。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他说,“这些人连药都敢换,还会在乎多一个人闭嘴?”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没走正门,是从消防通道上来的。监控应该拍不到脸。”
齐砚舟看着她湿透的袖口,忽然注意到她右手虎口那道疤露了出来,浅白色,横在皮肤上。
“你就不怕牵连进来?”
“我已经在了。”她声音不高,“你救了我的命,现在轮到我帮你一次。”
他没说话,让开身,让她进屋。
她没坐,站着等他翻材料。齐砚舟把账本摊开在桌上,一页页过。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有一笔八十万的款项,用途写的是“海外原料采购”,但收款账户是个本地个体户,名字叫李卫国。他搜了一下,这个人名下注册了两家物流公司,其中一家的地址就在城南老工业区,靠近废弃铁路。
正是他之前标记的那个中转仓位置。
“他们用真合同掩护假交易。”他低声说,“采购科批的钱,其实是用来填补药厂亏空,顺便把非法收入洗白。”
岑晚秋点头:“我朋友说,王德发最近压力很大,银行催贷,但他账上总有现金周转。她一开始以为是他另有财路,后来才发现,这些钱根本不在正规报表里。”
齐砚舟拿起笔,在账本空白处画了个流程图:药厂出假药 → 空壳公司接货 → 医院采购付款 → 资金回流 → 洗白分赃。
中间所有环节,都有张明签字。
他抬头看她:“这份东西,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我朋友昨晚偷偷复印的,今天趁王太太午睡塞给我。”她说,“她说如果被人发现,她工作肯定没了,可能还会被起诉。”
“那你为什么敢送来?”
“因为我信你。”她说,“而且我知道,你不只会查病历,你还会追到底。”
齐砚舟沉默了几秒,把账本一页页扫进U盘,加密保存。原始复印件用文件夹夹好,放进抽屉锁上。
“接下来呢?”她问。
“等。”他说,“等检验科出检测报告,等林夏挖出更多关联公司。现在差的不是证据,是能把所有人串起来的那一根线。”
“那你小心。”她转身要走,“别让他们知道是你在查。”
“你也是。”他叫住她,“下次别亲自来。有事发消息就行。”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跟到门口,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雨还在下。走廊灯忽明忽暗,照在湿漉漉的地砖上。
他回到桌前,打开另一个文档,开始整理新线索。刚打了几个字,手机震了一下。
信息科的新邮件到了。
附件是一份资金流向图,比之前更完整。他拉到底部,看到一条支线最终指向一个名为“振虎公益基金”的账户。
而这个基金的监管人,是刘振虎本人。
他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握紧。
桌上的U盘闪了下红灯,备份完成。
他拔出U盘,放进白大褂内袋,顺手摸了下锁骨处的听诊器项链。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的侧脸。
他没动,眼睛还盯着屏幕最后一行数据。
那里写着:**近三月累计流入“振虎公益基金”资金二百三十七万元,来源标注为“医疗器械维护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