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挂了电话，走廊灯光有点暗。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院办的号码已经退出去了。手指在锁屏上停了几秒，指尖还有点发麻。
他抬脚往办公室走。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得不轻。刚才那台手术耗得太多，脑子还在嗡嗡响。右手食指时不时抽一下，他自己知道，这是预演用多了的后遗症。
白大褂领口敞着，听诊器项链贴在锁骨上，冰凉。他没去扶，任它晃着。
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个人坐在沙发上。
刘振虎。
三件套西装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头眼神不动。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扳指正一圈圈转着，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楚。
齐砚舟没关门，就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刘总来得挺快。”他说。
“等你很久了。”刘振虎开口，嗓音低，像压着火，“刚做完手术？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活着。”齐砚舟笑了笑，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人救回来了，命保住了，算不错。”
刘振虎没笑。他站起身，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茶几上。
“年薪五百万，两套江景别墅，车子随便挑。只要你签个字，明天就能搬进去。”
齐砚舟没动那张纸。他在对面坐下，翘起腿，看着对方。
“条件不错。”他说，“可惜我不卖。”
“我不是买你。”刘振虎声音沉了半分，“我女儿在IcU躺着，五年了，医生都说没希望。但我听说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市一院没人比你更懂脑外科。”
“所以你想让我当她的专属医生？”齐砚舟问。
“对。只负责她一个人。其他病人你可以不管，工资照拿，资源全给你开绿灯。你要科研经费，我能批；你要设备，我直接进口。”
齐砚舟点点头，像是在听一个很普通的提议。
“刘总，您女儿现在住的是我们医院的特护病房，主治团队是神经外科最资深的几位医生轮流值班。用药、护理、监测，全部按最高标准来。这些流程我没资格改，也不想改。”
“我可以让你绕过流程。”刘振虎说，“你说什么药有效，我就送什么药进来。你说要做实验性治疗，我立刻安排国际专家会诊。钱不是问题。”
“问题是，”齐砚舟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我是医生，不是保姆。更不是私有财产。”
刘振虎的手指顿住了。
扳指停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没再转。
“你知道拒绝我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吗？”他慢慢说。
“不知道。”齐砚舟看着他，“但我知道答应你的人，最后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没了执业证，没了职称，连医院大门都进不去。名义上是‘调养’，实际上是被踢出体系。你说这是保护，其实是控制。”
“我只是想救我女儿！”刘振虎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炸出来，“她才二十三岁！躺在那里五年，连眼睛都睁不开！你是唯一有可能让她醒过来的人！”
齐砚舟没被吓到。他坐着没动，语气也没变。
“我也想救人。所以我每天早上七点到医院，晚上不知道几点回家。我接每一个急诊，做每一台高危手术。不是因为谁给我多少钱，是因为我穿这身衣服那天起，就答应过自己——不辜负任何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生命。”
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的小册子。
《医师执业规范》。
他把它放在茶几上，推到刘振虎面前。
“这里面第一条写着：医生以患者为中心，不得因个人利益影响诊疗决策。您要的‘专属医生’，本质上是把医疗权变成私人占有。我不可能接受。”
刘振虎盯着那本小册子，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过了几秒，他忽然笑了。
笑声很低，带着点冷。
“齐主任，你很特别。”他说，“别人都怕我，要么收钱闭嘴，要么躲着走。你是第一个敢当面拒绝我的。”
“我不是不怕。”齐砚舟说，“我只是更怕一件事——有一天我站在手术台前，脑子里想的不是怎么救人，而是谁在背后盯着我。”
刘振虎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下袖口。转身时，左手小指的扳指重重磕在茶几角上，发出“咔”一声脆响。
齐砚舟没动。
刘振虎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又停下。
“你会后悔的。”他说，声音很轻，“你以为你在坚持原则，其实你只是还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压力。”
门开了，又关上。
脚步声远去。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齐砚舟站在原地没动。额头有一层细汗，刚才一直忍着没擦。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虎口的位置，那里有点酸胀。
他知道这事没完。
这种人不会轻易放过挑战他权威的人。
他走回桌边，把那本《医师执业规范》合上，放回抽屉。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江边的灯陆续亮起来，映在玻璃上是一片模糊的光带。
他没开灯，就坐在椅子上，盯着桌面。
手机震了一下。
是排班表提醒：明天上午九点，颅内动脉瘤夹闭术。
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十七分。
还有四十分钟交班。
他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下几个要点。写到一半，笔尖顿住。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刘振虎那种沉稳有力的步子，而是急促的，带着点犹豫。
停在门口。
敲门声响起。
“齐主任？”是个女声，“是我，小雨。”
齐砚舟放下笔。
“进来。”
门开了，实习护士小雨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抱着一叠资料。
“刚检验科送来的，岑女士的血常规和凝血功能结果出来了，都在正常范围。林医生让我第一时间给您看。”
她说完，把资料递过来。
齐砚舟接过，翻了两页。
数据没问题。
但他注意到一页角落有个小小的打印错误——项目名称标反了。
这种事平时不会在意，但现在他多看了两眼。
小雨站在那儿没走，欲言又止。
“还有事？”他问。
“那个……”她压低声音，“张副主任刚才来问过岑女士的情况，还拿了份病历复印件走了。我没权限拦，但……我觉得有点奇怪。”
齐砚舟抬眼看她。
“他说他是协助您后续治疗的备选主刀。”
齐砚舟沉默两秒，把资料合上。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你及时告诉我。”
小雨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意：“齐主任您放心，我会盯紧的！”
她转身要走。
“等等。”齐砚舟叫住她，“以后这类信息，先经过我这边再流转。不管是哪个科室来要，没有我的签字，一律不给原件或复印件。”
“啊？”小雨愣了一下，“可张主任是副主任啊……”
“我说了算。”齐砚舟看着她，“这里是外科，手术责任在我。”
小雨眨了眨眼，用力点头：“明白！”
门关上了。
办公室再次安静。
齐砚舟靠进椅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笔帽。
张明这时候插手岑晚秋的病例？
太巧了。
正好是刘振虎刚走之后。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八点二十三分。
走廊里又有脚步声传来。
这次的脚步很稳，皮鞋踩在地板上，节奏分明。
越来越近。
停在门口。
敲门。
齐砚舟没应声。
门把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