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嘴角微扬,笑意清浅如云影掠过:“在下应友人之约,特来此地相聚。”
老妇枯皱的眼皮骤然抬起,手中古剑嗡鸣未止:“何人相邀?”
“苏瑶。”二字脱口时,竹林忽起一阵飒飒秋风。
剑柄在老妇掌中猛地一颤,铜吞口磕碰牙骨发出脆响。
她目光如淬火的银针,要将这青衫男修钉穿看透:“阁下可是...陆昭?”
笑意仍泊在男修唇角,袖中五指却已掐入掌心:“正是陆某。不知苏姑娘可在此间?”
剑刃归鞘声划破沉寂。
老妇纵身跃下礁石,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半块玉玦——那纹样陆昭在苏瑶的香囊上见过。
二人穿过滴水廊阁,踏过苔痕斑驳的石径,直至被万千修竹吞没。
碑林如森白利齿咬破绿幕,老妇停在一块缠着枯藤的石碑前,苍老指节摩挲着“苏瑶”二字,竟比剑柄更先染上温度。
“她走了。”三个字砸进碑石缝隙里,“你来得迟了整季春雨。”
陆昭忽然想起十年前分别时,苏瑶依依不舍,还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不到当时一别,仅成了永别,实在令人惋惜。
“如何走的?”他听见自己声音像隔着重纱,掌心被指甲刻出月牙形的血痕。
老妇从碑后取出一只陶瓮,瓮口封印着焦黑指印:“这痴儿强冲筑基后期,灵脉烧得比晚霞还艳。”
她突然咳嗽起来,咳出满把杏叶般的碎光,“道消身殒那日,整片竹林一夜开花——你且抬头看看?”
陆昭仰面,但见紫竹梢头缀满白花,如缟素千重悬于碧落。
老妇将陶瓮捧至陆昭面前,瓮身突然裂开细密纹路,透出萤火般幽光。
陆昭伸手欲接,那瓮却自老妇手中浮起,悬在半空微微震颤。
“她留了话。”老妇哑声道,“说若你来时见竹花如雪,便教你看看这个。”
陶瓮忽的倾转,瓮口朝下却无物洒落,只泻出一缕青烟,在空中凝成半阙残信:
「如有来世,我们再续.」
字迹至此戛然断裂,青烟散入风中。
陆昭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猛地攥住了瓮沿,指腹触及瓮底时,他明显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刻痕。
那是苏瑶刻下的字!
陆昭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禁感叹道:“我们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老妇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她的袖口在咳嗽中染上了一抹暗红,显然是咳出了血。
老妇艰难地倚着石碑,稍稍缓了口气,然后说道:“十年前,你救了她的性命,还将蛟龙筋和水灵珠都赠给了她,没有丝毫独占之心。这在她的心中,泛起了一片涟漪。”
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是一场无声的雪。
陆昭静静地注视着老妇咳出的血迹在青石上沁出一朵梅花般的纹路,心中不禁有些沉重。
风过竹林,万千白花如雪花般纷扬而下,给整个场景增添了一丝凄清的氛围。
陆昭关切地问道:“前辈,您可还好?”
老妇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但她还是强忍着不适,摆了摆手道:“无妨,老婆子我已经是命不久矣之人。水灵珠就在我们碧水阁中,我知道你来了,终于可以物归原主。”
陆昭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天青子来过?”
“苏瑶回来的第二年,天青子就来到了我们这里,他将水灵珠交还给了我们。多年未有丝毫精进修为,居然成功突破了结丹后期。为了感恩,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庇护着我们碧水阁,让我们得以安稳度日。”老妇缓缓地解释道。
陆昭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他倒也算是个好人。”
老妇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这天青子的行事风格有些特别,他完全是凭借个人的喜好来决定做什么事,有时候正邪难辨。但不管怎样,他确实帮我们碧水阁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
陆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那么,这天青子现在身在何处呢?我想去拜访一下他,当面感谢他的庇护之恩。”
老妇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之前说过,不用我们道谢。他之所以保护我们碧水阁,是因为借给他水灵珠的缘故。而且,他还说过会保护我们十年平安无事。如今,明年便是最后一年了,我担心天衍宗肯定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说到这里,老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
稍作停顿后,老妇似乎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老婆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陆小友能够答应。”
陆昭心中大致已经猜到了老妇的请求,但他还是决定等老妇自己说出来,于是他微笑着说道:“前辈但说无妨。”
老妇浑浊的眼中忽有微光浮动,枯枝般的手指攥住衣襟,又缓缓松开。
她望着漫天竹花,声音浸透了岁月风霜:“陆小友,碧水阁如今势微,老身...已是油尽灯枯。”
她袖口暗红的血迹在竹影下愈发深邃,“天衍宗虎视眈眈,若明年无人庇护,这满山紫竹、苏瑶用命守护的师门,必将玉石俱焚。”
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应和着她的忧虑。
陆昭青衫被风拂动,掌中陶瓮的刻痕隐隐发烫——那上面是苏瑶用簪子刻下的‘蛟珠之恩,来世必报’,字迹潦草却深刻,像极了她当年倔强的模样。
“前辈欲托付何事?”陆昭轻声问,目光掠过碑上‘苏瑶’二字时,喉间微微发紧。
老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佝偻如风中残烛。
她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枚水光氤氲的珠子,周遭空气瞬间泛起涟漪:“这是水灵珠...天青子当年留下的结界已日渐衰弱。老身恳请陆小友——”
她突然噤声,猛地转头望向东南天际。竹海无风自动,白花纷落如急雨。
“来不及了...”老妇瞳孔骤缩,一把将水灵珠塞入陆昭手中,“他们来了!”
远空有三道流光破云而来,黑袍上的金纹在日光下刺目如剑。
为首之人朗笑震得竹叶簌簌:“碧水阁倒是会挑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