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的留影玉，像一块冰，又像一块炭，冷热交织地硌着林小凡的胳膊，也硌着他的心。他在宗门僻静的小道上磨蹭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菲菲专注争论的侧脸，一会儿是姜灵儿炸炉后委屈巴巴的眼神，一会儿又是苏沐清那冰冷扫过的目光。
负罪感和后怕如同两只大手，反复揉搓着他的神经。
但最终，对柳如丝的恐惧，以及对自身安危最本能的担忧，还是压倒了这一切。他咬咬牙，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戒律堂所在的方向挪去。
柳如丝并不在戒律堂正殿那庄严肃穆（且吓人）的大堂里。一名面容刻板的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告知他，柳执事在后院的“清心斋”。
清心斋？听名字倒是雅致。但林小凡只觉得那地方可能比正殿更可怕。
戒律堂的后院远比前面清幽，甚至称得上景色宜人。小桥流水，竹林掩映，一座精巧的亭阁临水而建，匾额上正是“清心斋”三个娟秀却暗藏风骨的字。
亭阁四面垂着轻薄的竹青色纱帘，随风轻轻摆动，隐约可见里面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凭栏而立，望着池中游鱼。
林小凡深吸一口气，如同奔赴刑场般，硬着头皮走近，在亭外低声道：“弟子林小凡，求见柳执事。”
纱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撩开，柳如丝笑吟吟的脸庞露了出来。她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疏落的墨竹，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褪去了几分平日的妖娆魅惑，倒添了几分出尘的清气，只是那双桃花眼深处流转的光彩，依旧让人看不透。
“哟，是小师弟呀？进来吧。”她的声音也放得轻柔了许多，仿佛真是位温和可亲的师姐。
林小凡忐忑不安地走进亭子，鼻尖嗅到的不再是那馥郁的异香，而是一股清雅的茶香。石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正袅袅冒着热气。
“坐。”柳如丝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下，纤指提起小巧的茶壶，慢条斯理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尝尝姐姐我刚沏的‘静心云雾’，可是难得的佳品。”
林小凡哪有什么心思喝茶，如坐针毡，屁股只敢挨着半边石凳。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枚留影玉，双手奉上，声音干涩：“柳执事，您要的东西……弟子……侥幸得手了。”
柳如丝挑眉，放下茶壶，伸出两根春葱般的玉指，拈起那枚留影玉。她的指尖微凉，不经意间划过林小凡的掌心，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她将留影玉托在掌心，并未立刻查看，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小凡，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眼神躲闪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
留影玉微微发光，表面浮现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幻影——正是李菲菲那锐利躁动的火金之气和姜灵儿那活泼却带点焦糊味的药灵之息，虽然记录得有些模糊断续，但特征分明，做不得假。
柳如丝仔细感应了片刻，红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虽粗糙生涩，灵力流转也略显滞碍，痕迹更是仓促……倒也难为你了，算是用了点心思，没直接拿块破石头来糊弄姐姐。”
林小凡低着头，不敢接话，心脏怦怦直跳。
柳如丝手腕一翻，将留影玉收起，然后从腰间绣着缠枝莲的储物袋里，随意掏出一个小布袋，扔到石桌上，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
“喏，赏你的。姐姐我向来赏罚分明。”
林小凡用神识略微一扫，袋子里大约有二三十块下品灵石和少量贡献点。比起他冒的风险和心中的负罪感，这点“奖励”简直寒酸得可笑。但他不敢表露任何不满，反而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柳执事赏赐！”
“谢什么，应得的。”柳如丝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口气，茶烟氤氲了她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有些朦胧，“那么……另一件‘小东西’呢？可有着落了？”
来了！重点来了！
林小凡头皮一紧，连忙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惶恐：“回执事，药渣……弟子尽力了，只能拿到这些……是处理丹炉时的边角残渣，并非核心药渣，不知……不知是否合用？”
他解开油纸，里面是一些颜色暗沉、质地粗糙、几乎感应不到什么灵气的药粉残渣，还混杂着一些炉灰，一看就是最下层、最不被重视的废料。
柳如丝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些药渣上，眼神倏地变得锐利起来。她伸出小指，用指甲尖挑起一点点，放到鼻尖下轻轻一嗅，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顿时微微眯起，眸光闪烁，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
“不够新鲜啊……灵气也几乎散尽了……”她轻声说着，语气平淡，却让林小凡的压力骤增，“而且，这只是最普通的‘凝火丹’残渣，并非……姐姐我想要的那几种呢。”
林小凡的心沉到了谷底，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果然瞒不过她！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柳如丝却忽然又笑了起来，将那点药渣弹开，拿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也罢。能接触到丹炉，也算是个进步。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她竟然没有深究？！林小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如丝擦干净手，重新端起茶杯，目光透过氤氲的茶烟，落在林小凡身上，变得有些深邃难测：“小师弟，你说……李师侄的父亲，身为炼器坊主，为何会对一些冷门的、近乎失传的古代阵法符文那般感兴趣呢？甚至不惜动用一些……非常规的资源去研究？”
林小凡一愣，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地摇头：“弟子……不知。”
“那姜师侄的奶奶，丹堂长老，”柳如丝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只是在闲聊，“她老人家近年来深居简出，几乎不再亲自开炉炼丹，但丹堂某些特殊药材的消耗量，却时有异常波动……你说，奇不奇怪？”
林小凡背后寒意更甚，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知道，柳如丝这是在透露信息，也是在敲打他。她怀疑李菲菲的父亲和姜灵儿的奶奶，在暗中进行某些不为人知的、可能涉及“特殊物资”的研究或处理！而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与此相关的证据！
“姐姐我呢，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柳如丝笑得人畜无害，“就是觉得，小师弟你经常往来于这两处，人又机灵，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有趣的小细节，听到些什么有趣的小道消息呢？若是有什么发现，记得第一时间来告诉姐姐哦~这对你，对我，都好。”
林小凡心中凛然。柳如丝这是要把他彻底变成她的眼线，去窥探两位宗门实权人物的秘密！这比单纯收集气息和药渣要危险千百倍！
但他有拒绝的余地吗？他没有。
“弟子……明白了。”林小凡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道。
“真乖。”柳如丝满意地笑了，笑容明媚，却让林小凡不寒而栗。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池中游鱼，仿佛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哦，对了，上次‘影煞’刺客那件事，姐姐我这边倒是查到点有趣的线索。”
林小凡立刻竖起耳朵。
“那‘蚀灵镖’的锻造手法，很有些意思，并非黑市上流通的大路货。”柳如丝背对着他，声音慵懒，却字字清晰，“倒像是……宗门内部炼器坊某位执事徒弟的独门手艺。巧的是，那位执事，正好掌管着部分外门物资的调配呢。”
林小凡瞳孔骤缩！宗门内部的人？！而且还和物资调配有关？难道赵虎他们能请动外门张师兄，背后还有这层关系？柳如丝透露这个给他，是想借他的手去查，还是仅仅为了施加压力，告诉他敌人的强大？
“当然啦，这只是姐姐我的一点猜测，做不得准。”柳如丝转过身，笑靥如花，仿佛刚才说的只是闲话家常，“小师弟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宗门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时候啊，身边的人是人是鬼，可真说不清呢。”
她这是在暗示宗门内部有勾结，甚至可能身居一定职位！林小凡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就是网中那只微不足道的小虫。
“多谢柳执事提点，弟子……会小心的。”林小凡艰难地说道。
“嗯，明白就好。”柳如丝点点头，款步走向亭外，经过林小凡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侧头对他嫣然一笑，压低了声音，呵气如兰：
“好好干，姐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别忘了，‘影煞’的耐心不好，姐姐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说完，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裙摆摇曳，如同月下妖魅，翩然离去。
亭中，只剩下林小凡一人，对着那杯早已凉透的“静心云雾”，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石桌上，那小袋可怜的灵石贡献点，仿佛是对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最无情的嘲讽。
而柳如丝最后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