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天定姻缘。
自银锭之事后,马天荣对狐女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狐女也不计较,依旧每夜前来,只是二人之间,再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如是又过数月。
一夜,狐女忽然取出三锭白银,放在马天荣手中:“郎君屡次相求,妾身始终未应,实因你命薄,藏金反而招祸。
如今你媒聘有期,这三锭银子就拿去作聘礼吧,也算你我缘分一场的纪念。”
马天荣一愣:“媒聘?我何曾说要娶亲?”
狐女微笑:“天机不可泄露。一两日内,自有媒人上门提亲。这些银子应该够用了。”
马天荣将信将疑,但真金白银在手,还是忍不住问:“但不知说的是哪家姑娘?容貌如何?”
他心想,既然狐仙做媒,总该是个美人吧。
狐女掩口笑道:“郎君日日思慕国色,自然说的是国色天香之女。”
马天荣心中窃喜,却又担心银子不够:“这三锭银子,买米买布尚可,娶媳妇恐怕…”
“婚姻之事,自有月老注定,非人力可强求。”
狐女打断他,“银子多少不是关键,缘分才是。”
马天荣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切地问:“为何听起来像是在道别?”
狐女神色黯然:“戴月披星,终非了局。使君自有妇,妾身何必再做纠缠?”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马天荣,“这里面是些药粉,别后恐怕你会生一场病,服此便可痊愈。记住,好自为之。”
说罢,不等马天荣回应,她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马天荣握着那三锭银子和药包,心中五味杂陈。
果然,第二天晌午,村里有名的王媒婆就敲响了马天荣的家门。
“马家小哥,大喜啊!”
王媒婆甩着红手绢,满脸堆笑,“西村有户柳姓人家,有个闺女正值妙龄,模样周正,手脚勤快。
听说你为人老实勤恳,特托我来说媒呢!”
马天荣心中一凛,想起狐女预言,忙问:“但不知这姑娘容貌如何?”
王媒婆眼珠一转,笑道:“在妍媸之间吧。说多美算不上,但绝对不丑,配你绰绰有余了。”
马天荣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聘礼要多少?”
“不多不多,四五两银子足矣。”王媒婆压低声音,“主要是柳家家境贫寒,想给女儿谋条生路,不在乎钱财多少。”
马天荣心中盘算,狐女给的三锭银子正好够数。
但他毕竟吃过亏,这次学聪明了,坚持要亲眼相看姑娘一面。
王媒婆为难道:“良家女子,哪能随便让外男观看?”
马天荣坚持道:“若不亲眼见过,我如何能答应这门亲事?”
王媒婆思索良久,终于想出一计:“这样吧,老身有个表亲正好与柳家同院居住。
明日我借口拜访表亲,带你同去。
你假装是我侄儿,趁机偷看那姑娘一眼,如何?”
马天荣欣然同意。
次日,二人来到西村。
王媒婆让马天荣在村口等候,自己先进村打探。
约莫一炷香后,她匆匆返回,喜形于色:“巧极了!那姑娘正在院中晒太阳,你随我来,只装作路过,瞥一眼便是。”
马天荣跟着王媒婆蹑手蹑脚来到一处院落外。
透过篱笆缝隙,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伏在院中的长凳上,正让一个小丫鬟为她搔背。
“快看,那就是柳家姑娘。”
王媒婆低声道。
马天荣凝神细看,可惜那女子始终背对着他,只能看出身段略显臃肿,发髻倒是梳得整齐。
正当他焦急时,那女子似乎被搔到了痒处,咯咯笑着转过头来。
马天荣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圆脸小眼,鼻梁塌陷,嘴唇厚实,果然如媒婆所说“在妍媸之间”,算不上丑,但也绝对与美貌无缘。
他心中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般家境,能娶上媳妇已属不易,何必苛求容貌?
况且那三锭银子来路不明,若是假银,岂不是又要闹笑话?
于是马天荣对媒婆说:“亲事可以答应,但聘金只能出二两。若对方同意,我便娶了。”
王媒婆面露难色,但还是进去商议。
出乎意料的是,柳家很快答应了,只要求再添一两银子给姑娘做身新衣裳。
马天荣这才放下心来,肯讨价还价,说明不是骗局。
婚事就此定下。
马天荣用狐女给的三锭银子支付了聘金、媒人酬劳和婚书费用,正好用完,一文不剩。
择吉日迎亲,马家虽穷,却也张灯结彩,办了几桌酒席。
当新娘子被扶下花轿时,马天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盖头掀开那一刻,他差点惊呼出声!
新娘子不仅容貌平庸,还是个驼背!
她低着头,脖子缩在肩膀里,活像只乌龟。
更让马天荣绝望的是,当她移动时,裙下露出一双大脚,足足有一尺长!
宾客们窃窃私语,有的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天荣面如死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夜深人静,新房内红烛高烧。
新娘子怯生生地坐在床沿,不敢抬头。
马天荣闷坐在凳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
终于,他长叹一声:“我马天荣究竟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等报应!”
新娘子闻言,低声啜泣起来:“相公若是不喜,明日我便回去,绝不拖累于你。”
马天荣见她哭得伤心,心软了几分,问道:“你既知自身…条件如此,为何还敢答应这门亲事?”
新娘子拭泪道:“妾身自幼残疾,受尽白眼,早断了嫁人的念头。
那日媒婆来说,道是有个善良郎君不重容貌,只重品德,愿娶我为妻。
妾身心想,这定是上天垂怜,赐我良缘…”
说罢又呜咽起来。
马天荣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狐女的话:“你命薄,真金不能任也”、“子命不应有藏金”、“使君自有妇,搪塞何为”。
一切忽然明了。
那狐仙早已看透他的命运,知他福薄,承受不起真金白银,也消受不起美貌娇妻。
所以才用假银点拨他,又为他安排了这门亲事。
他长叹一声,走到床边,轻抚新娘子的背:“莫哭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既然拜堂成亲,你便是我的妻子。
我马天荣虽穷,却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新娘子抬起头,泪眼婆娑:“相公不嫌弃妾身丑陋残疾?”
马天荣苦笑:“我又何尝不是一无所有?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往后相濡以沫便是。”
说来也怪,当他真正接受这一切后,再看新娘子,竟觉得她那含泪的眼睛也有几分动人之处。
次日清晨,马天荣想起狐女留下的药粉,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黄色粉末,异香扑鼻。
他依言服下,果然神清气爽,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更让他惊喜的是,新娘子虽貌不惊人,却手脚勤快,性情温顺。
不过数日,便将原本杂乱无章的茅屋收拾得井井有条,洗衣做饭,缝补耕种,样样拿手。
一月之后,马天荣甚至开始庆幸得了这么个贤内助。他渐渐明白,狐仙所言不虚。
若是真给他个娇生惯养的美娇娘,恐怕他这穷家破业根本养不起,反而成了祸事。
一天深夜,马天荣梦见那狐女前来告别。
梦中,狐女笑靥如花:“郎君如今可明白妾身的苦心了?
你妻子虽外貌不足,却内秀其中,更能与你同甘共苦,相伴到老。
这岂不是比那些虚妄的金银美色实在得多?”
马天荣醒来后,心中豁然开朗。
他看向身边熟睡的妻子,只见她嘴角带笑,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平静的脸上,竟有几分安详的美感。
马天荣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喃喃自语:“狐仙大人说得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马天荣何德何能,得此良配?”
从此,他彻底放下了对金银美色的执念,与妻子相敬如宾,勤恳度日。
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但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充实和平静。
而那包狐女留下的黄色药粉,马天荣一直没有用完。
后来村里闹瘟疫,他取出余下的药粉分给众人,竟治好了不少人的病。
人们都说,马天荣遇上了真仙,得了造化。
只有马天荣自己知道,那狐仙给他的最大造化,不是药粉,不是姻缘,而是教会他知足常乐的道理。
多年后,马天荣儿孙满堂。
每当子孙问起他与祖母的姻缘,他总是笑着说:“月老牵线,狐仙做媒,这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而每当夜深人静,他仍会想起那个全身细毛的狐仙女子,和她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句简单的话,伴随了他一生,也让他的一生,变得不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