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箴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最后一道金纹,青铜面具下的眼尾暴起青筋。
他猛力拍向玉册,那方流转着混沌气的青铜镜便“轰”地砸落殿心——忘川镜。
镜面蒙着层灰雾,却在触及地面的刹那迸发出刺目白光,将整座神殿照得如昼。
“看好了!”玄箴的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快意,“这是你所谓‘自由’的人间!”
灰雾翻涌成画面。
谭浩眯起眼——是他去年路过的青禾村。
镜中,那个总爱往他怀里塞烤红薯的小丫头正蜷缩在草垛里,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喊着“九皇子哥哥”;村头老树下,他亲手建的医馆牌匾被雷劈成两半,药柜倾倒,药材混着血水渗进泥里;更远的山路上,本该来送药材的商队被山匪洗劫,尸体横陈,铜钱滚进臭水沟里叮当作响。
“瘟疫蔓延无人治,匪患横行无人管!”玄箴指着镜中焦土,“若没有神廷律条约束,没有仙门镇邪,这就是你要的‘自在人间’!”
谭浩歪头看了眼镜中画面,突然笑出声:“玄大人这是拿我的‘如果’来判我的‘现实’?”他屈指弹了弹镜面,镜中画面骤然扭曲——小丫头的烧退了,正捧着他给的蜜饯蹦跳;医馆前排起长队,老大夫捋着胡子给人诊脉;山路上商队敲着铜锣,镖师们扛着他送的淬毒短刃,把山匪揍得满地找牙。
“你看到的是‘没有我’的人间,可我早就在了啊。”
话音未落,身侧传来细微的闷响。
林诗雅单膝跪在裂痕里,指尖深深掐进汉白玉,指节泛白如骨。
她的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汗珠成串滚落,沾湿了颈间的银饰。
那些本该刻在识海里的道诀,此刻像被风卷走的纸页,连“护心诀”的起手式都记不全了。
更可怕的是——她望着谭浩的脸,突然觉得这张总挂着笑的面容,正在记忆里褪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诗雅?”谭浩的声音突然变轻,像是怕惊碎什么。
林诗雅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她想叫他的名字,可“谭浩”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竟变成陌生的音节。
她抬手去抓他的衣角,指尖刚碰到绣着云纹的锦缎,记忆便如漏沙般倾泻——他蹲在御花园墙根晒太阳的样子,他叼着草说“今天不想上朝”的懒样,他在她被刺客围攻时把她护在身后,说“有我在”的温度……所有画面都在往下沉,沉进黑暗的深渊。
“不……”她颤抖着摇头,眼泪砸在他鞋面上,“我记得……我记得你说过,要陪我看……看灵界的雪……”
一道淡金色的光影突然从谭浩脚下窜出。
那是团裹着碎星的雾气,勉强凝成人形,手中撑着把断柄小伞——是心茧守。
它的光影比往日更淡,连轮廓都在发虚,却硬是将小伞撑在林诗雅头顶。
伞面绽开细密的金线,每根线都缠着段记忆:谭浩蹲在她房门口,往她案头塞桂花糕;谭浩挠着头说“圣女你别板着脸,笑起来好看”;谭浩在她渡劫时站在雷池外,说“我接你回家”。
“主、主人教过……”心茧守的声音像破风箱,“被人记住,就不算真的消失……”
金线一根接一根断裂。
每断一根,林诗雅的睫毛就颤一下,眼尾的红潮便褪一分;每断一根,心茧守的光影就淡一分,碎星簌簌往下落。
当最后一根金线没入林诗雅眉心时,它抬头望向谭浩,嘴角扯出个模糊的笑:“心茧守……完成守护……”
话音未落,它便散成万千星屑,连那把断柄小伞都没留下,只在谭浩脚边落了粒极小的光尘。
林诗雅终于抓住了谭浩的手。
她的掌心还带着体温,可眼底仍有层雾:“你是……谁?”
谭浩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向来弯成月牙的眼睛此刻沉得像口井,井里燃着两簇小火——是两心烛的光。
他抬手抚过她湿润的眼尾,指腹蹭掉她脸上的泪,轻声说:“我是那个……你拼了命也要记得的人。”
神殿突然剧烈震颤。
谭浩背后浮现出亿万道金色符文,每道符文都刻着“创世”二字的古篆,流转的光痕在地上投出巨大的影子,将林诗雅完全笼罩。
玄箴的玉册“咔”地裂开条缝,那些他奉为真理的神律,此刻在符文映照下竟显出褪色的墨痕——原来都是后人补写的。
“你们说我窃取神权?”谭浩站起身,声音里裹着万钧雷霆,震得殿顶的琉璃瓦簌簌往下掉,“可我记得——”他抬头望向神庭主座,那里供着的“天道”金匾正渗出黑血,“当初封印我的,正是你们口中的‘天道’。”
整座紫霄神廷的根基开始动摇。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那些被神庭封禁的人间记忆如潮水倒灌,冲垮了刻着“神权不可侵”的汉白玉柱。
玄箴踉跄着扶住柱子,望着谭浩背后的符文,突然想起古籍里的只言片语——创世神陨落前,曾说“若有一日我的权柄重临,必是因有人值得我为他再掌天地”。
“今天我不想成神。”谭浩的声音轻了,却比刚才的雷霆更震耳,“但如果她忘了我……”他伸手按住心口,那里的光尘突然亮起,“这天,我拆定了。”
天空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所有人抬头——最顶端的“至高神”神牌,正从中央裂开条细缝。
裂痕里漏出的光,比神庭千年不熄的长明灯更亮,更暖。
玄箴望着那道裂痕,忽然松开了攥着玉册的手。
玉册“啪”地掉在地上,溅起的灰尘里,他听见谭浩说:“第二块,该轮到‘秩序’了。”
而在裂痕的最深处,林诗雅望着谭浩背后的光,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眼睛亮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我想起来了……你是谭浩,是那个说要陪我看灵界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