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南市的喧闹还在飘,混着炒瓜子的焦香,混着静言花的甜,混着人间终于活过来的、热腾腾的声响。
谭浩半张的眼皮被藤蔓上的小白花扫得发痒,正迷迷糊糊要翻身,忽然听见青石板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他没睁眼,只把草茎从嘴角换到另一边:林圣女?
大晚上不回仙宗歇着,来我这破凉亭查岗啊?
白衣拂过藤架的响动在亭前停住。
林诗雅垂眸望着席地而坐的谭浩,腰间往生碑的温度透过衣料灼着皮肤——三日前玄霄真仙的震怒还在耳边炸响,可此刻她喉间涌上来的,竟是与无关的、说不出的闷堵。
你说你是服务者她声音比山风更冷,可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中静言花的花瓣,可你修改天道、瓦解信仰、剥夺神权——这与专制何异?
谭浩终于睁开眼,午后的斜阳从藤蔓缝隙漏下来,在他眼底碎成星子。
他慢悠悠坐直,随手把落在胸口的小白花别在亭柱上:圣女见过哪个服务员,敢让顾客必须感恩三十年?他抬下巴指向远处集市,卖瓜子的老汉正举着铜喇叭吆喝,断经僧裹着粗布头巾蹲在茶摊边,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二字,连趴在他脚边的经蠹虫都叼着半颗瓜子,触须得意地晃成小旗子,梦税官现在靠手艺吃饭,断经僧能自己说话,虫子都知道挑食了——这才是服务。
林诗雅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起三日前仙宗大殿里,玄霄真仙拍案时震落的茶盏;想起刚才在山巅看见的,那个被剜舌的僧人用口型说想换个活法时,眼里比星辰还亮的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质问像块冰,落进这人间的热汤里,地碎了。
可你未经众生同意,强行改变他们的认知。她咬着牙,却连自己都听出声音里的虚浮。
谭浩笑了,笑得像看见小厨房偷嘴的猫。
他扯下根藤蔓在指尖绕圈:那圣女说,是让他们被神爱世人洗脑着同意,还是被神要抽你梦税的真相吓醒?藤蔓在他掌心开出朵粉花,就像这花,被人捏着说你必须香,和自己想香——能一样么?
你以为值班室是系统编的?
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亭外传来。
林诗雅猛地转头,看见白发老者不知何时立在藤架下,竹杖点着青石板,目光穿过市集望向极远的地方,错了。
那是历代不愿成神者的藏身地。
守终者不是第一个辞职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落满晚霞,每一次,其实都是逃跑。
主人从前世就说......
阴恻恻的声响从谭浩脚边升起。
林诗雅瞳孔骤缩——那团半透明的幽魂正浮在青石板上,面容模糊却能看出是女子模样,神要是高高在上,那就干脆别当。
晚风掀起谭浩的衣摆。
他望着凉亭鬼,忽然伸手揉了揉它的,幽魂立刻散成几缕,又笑嘻嘻聚回来。
林诗雅望着这一幕,喉间发紧。
她终于明白,谭浩不是不懂责任,而是拒绝被那座刻满的神坛绑架。
咕咕。
清脆的鸟鸣打破僵局。
衔灯雀扑棱棱落在亭檐,爪间攥着封火漆公文。
谭浩伸手接住,火漆上印着扭曲的星图——是上界仙宗的标记。
他漫不经心撕开,扫了眼标题就笑出声:《关于跨维度监管介入的通知》?
检测到大规模认知重构行为,建议启动观察者协议......备注还说金仙级以上不得擅自接触目标?
林诗雅凑过去,见公文末尾盖着九霄监察司的朱印,心下剧震——这是上界专门监管下界秩序的机构,连她都只在典籍里见过名字。
谭浩把公文折成纸船,顺手扔进旁边的池塘。
纸船刚触到水面,船底就腾起金纹,像活了般打着旋儿往池心漂。
他躺回藤椅,翘起二郎腿:又要来盯我打卡?声音里带着困意,告诉上面——上班可以,别扰民。
不然......他勾了勾嘴角,我不介意把神仙编制也给重构了。
纸船漂到池心时,金纹突然大盛。
林诗雅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金光,喉间发紧。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玄霄真仙说凡界若乱,灵界的供奉从何而来时,自己藏在袖中的手。
此刻那只手正轻轻抚过往生碑,碑面竟映出谭浩的脸——不是她初见时病恹恹的废物皇子,而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像在说这有什么难的。
凉亭外的风声忽然顿住。
池中纸船所化的金光刺破云层,直往仙界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