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doctor李的调解下,洞穴内几乎要凝结成冰的紧张气氛暂时得到了一丝缓和,但空气依旧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其余的“北风”成员们虽然依言收起了武器,各自回到了巡逻或休息的位置,但他们投射过来的目光,依旧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牢牢地锁定在鲨鱼和一鸣身上,充满了毫不放松的审视与怀疑。
“冰刃”示意鲨鱼他们可以靠近篝火一些,获取一点温暖,但彼此之间依旧保持着一段足以做出反应的安全距离。她自己也盘腿坐在了篝火旁,那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鲨鱼,等待着那个关乎他们接下来是友是敌的解释。
鲨鱼深知,此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丝刻意的谎言、不合逻辑的修饰,都可能被这些在生死边缘磨练出惊人直觉的战士识破,导致之前的一切努力前功尽弃,甚至立刻引来杀身之祸。他必须将真相与伪装以最精妙的比例混合。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符合流浪者身份、略带沉重但又不过分夸张的语气,开始讲述那个精心编织的“故事”。
“我们原本只是在东部边境几个废弃定居点之间流浪,靠搜寻旧时代遗物和狩猎变异生物勉强糊口。”鲨鱼的声音平稳,将泵站的经历彻底隐去,把背景设定在更混乱、更难以查证的边境地带,“大概半年前,我们在一个被‘清道夫’扫荡过的废墟里,偶然遇到了那位身受重伤、正在被追杀的老科学家,林博士。我们看他可怜,就把他藏了起来,照顾了他几天。”
他刻意模糊了时间点和具体地点。“他临终前,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他是因为研究了一些‘方舟’禁止触碰的领域,关于什么‘钥匙’计划,什么‘源石’和‘吞噬者’,才被盯上灭口。他还提到了很多年前,有一场代号‘红酒’的特别行动,似乎就是为了阻止‘方舟’的某个核心项目,但行动失败了,参与的人……几乎都死了。”
鲨鱼谨慎地没有直接提及阿民的名字,甚至没有暗示其幸存者的身份,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红酒之战”与“钥匙”计划的关联上,这既能引起“北风”的共鸣,又避免了过早暴露他们与阿民的特殊关系。
“他说,这枚徽章的主人,一个叫‘凰’的女人,或许知道更多的内情,但也可能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不愿再提起。他让我们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可以试着带着这枚徽章,冒险进入‘死亡走廊’,寻找一个叫‘北风’的组织。他说,那里或许会有人……能够理解那场失败战斗背后真正的意义,以及我们如今面对的‘方舟’是多么可怕的敌人。”
一鸣在一旁屏息凝神地听着,心中暗自佩服鲨鱼的话术。这番说辞,巧妙地将真相(红酒之战、钥匙计划、林博士的研究)与虚构(偶遇、临终托付、纯粹的求生动机)编织在一起,既抛出了足够分量的诱饵,又最大限度地隐藏了他们的真实来历和与“堡垒”的直属关系,将一切动机都归结于林博士的临终遗言和自身在乱世中寻求生路与同盟的本能。
“冰刃”和doctor李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戴上了面具,没有任何明显的情感流露,但他们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眼神深处那不断闪烁、分析、判断的光芒,显示出他们正在飞速地消化这些信息,权衡着每一个字的可信度。
“林博士……”“冰刃”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记忆的碎片中竭力搜索,“没有印象。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是一位……很低调,甚至有些偏执的学者,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一些不被主流认可、被视为禁忌的旧时代能源与生物技术研究上。”一鸣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本身并不算完全说谎,只是模糊了林念初的具体研究方向和成就。
“钥匙计划……源石……”“冰刃”咀嚼着这些充满不祥意味的词汇,眼神变得越来越冷,仿佛有寒冰在其中凝结,“‘方舟’……果然从未放弃那个疯子一样的项目。”
doctor李则似乎更关注于另一个细节,他看向鲨鱼,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那位林博士,他提到‘红酒’行动的参与者……除了已知的牺牲者,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精准的探针,直接刺向了一鸣和鲨鱼心中最敏感、最在意的那片区域。一鸣几乎要控制不住,将阿民的名字脱口而出,但鲨鱼用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动作,严厉地制止了他。
鲨鱼摇了摇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沉重与遗憾,语气平稳地回答:“林博士没有细说。他似乎……对那段往事非常痛苦,不愿多提。只是反复说那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很多非常优秀的战士,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含糊其辞、符合人们对创伤记忆反应的回答,似乎恰恰符合了“冰刃”和doctor李的某种预期,两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黯淡了一下,掠过一丝深切的哀伤与无力。
沉默在洞穴中蔓延了片刻,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猫”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冰刃”忽然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起身,走到洞穴深处一个用几个老旧弹药箱垒砌而成的简陋储物架前,动作有些粗暴地翻找了一会儿,最终拿回了一个小小的、表面布满了暗红色锈迹、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金属盒子。
她将盒子放在篝火旁的地面上,动作略显沉重地打开。里面没有预料中的武器零件或珍贵物资,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物件——几枚不同制式、但都磨损严重的黄铜弹壳;一块边缘已经磨圆、刻着的编号模糊不清的金属士兵身份牌;还有……一张被反复折叠、边缘已经泛黄发脆、似乎一用力就会碎裂的纸张。
“冰刃”用她那带着常年握枪形成的粗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易碎珍宝般,缓缓展开了那张脆弱的纸张。上面是用某种耐久的、但如今也已开始褪色的特殊墨水书写的字迹,因为反复折叠和漫长岁月的侵蚀,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墨迹晕开,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仿佛密码般的词语和令人费解的片段:
“……确认……‘红酒’非酒……是‘钥匙’的……关键……催化剂……”
“……行动……遭遇……背叛……信号源……锁定……来自内部……”
“……小心……‘夜莺’……不是代号……是……”
“……阿……民……带走……最后……样本……”
“……警告……‘凰’……不可信……”
“……‘北风’……旧……集结地……坐标……”
这封破碎不堪、信息支离破碎的信笺,其上的文字却如同一道道无声的惊雷,在一鸣和鲨鱼的脑海中接连炸响!
“阿民”!这个名字清晰地、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上面!
“背叛”、“内部”、“凰不可信”……这些触目惊心的词语组合在一起,隐隐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足以颠覆他们以往认知的可怕可能性!
“这是几年前,我们策划袭击‘方舟’一支秘密运输队的行动中,从一个被我们击毙的、穿着‘方舟’中层军官制服的男人身上搜到的。”“冰刃”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被无数次背叛后沉淀下来的、刻骨的恨意,“我们无法完全证实这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它提到了‘红酒’,提到了肮脏的背叛,也提到了……你们刚才故事里,那个科学家可能认识的名字。”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转向鲨鱼和一鸣,语气变得极其锐利:“现在,告诉我实话。你们,和这个信上提到的‘阿民’,到底是什么关系?而‘凰’在这整件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破碎的信笺,非但没有驱散迷雾,反而如同投入本就浑浊水潭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更汹涌的疑云与波澜。那刚刚凭借言辞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信任桥梁,在这份突如其来的“证据”面前,再次变得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真相的面貌,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