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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导师离开克里斯家时那沉重得几乎要将地面压陷的脚步,以及门内隐约传出的、压抑不住的崩溃哭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溪木镇这个小小的池塘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悲伤涟漪。

消息像长了翅膀,又像是带着倒钩的冰冷藤蔓,迅速而残酷地缠绕过每一条熟悉的街道,钻进每一扇敞开的门窗,刺入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中。

“听说了吗?克里斯家……艾文那孩子……”

“不可能吧!多聪明的一个孩子……”

“维克多导师亲口说的……海上出事了……”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

“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低沉的、带着难以置信和深切悲痛的交头接耳声,取代了往日午后悠闲的闲聊。

明媚的春日阳光依旧无私地洒落,但此刻照耀在人们脸上,却只映出了一张张写满震惊、哀戚与茫然的面孔。

那暖意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隔膜阻挡,再也无法触及心底。

小镇失去了声音,连鸡鸣犬吠都变得稀疏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哀伤。

很快,人们开始自发地聚集在克里斯家门外不远处的街道拐角,或是铁匠铺前那片小小的空地上。

他们没有喧哗,只是沉默地站着,目光复杂地望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木门。

几个与玛莎交好的妇人,早已红了眼眶,用手帕不住地擦拭着眼泪。

有人默默地将刚从山坡上采来的、还带着露珠的野梨花和嫩蕨,小心翼翼地放在克里斯家的门槛边,很快,那里便堆起了一小片素白与翠绿,无言地诉说着乡邻们的哀思与陪伴。

老法恩拄着他那根磨得光滑的藤木杖,从他那飘着草药气息的小屋里一步步挪了出来。

他站在自己的店门口,浑浊的老眼望向克里斯家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那深深凹陷的眼窝里,弥漫着一种看惯生死却依旧难掩的痛惜。

他记得那个黑发黑眸的孩子,曾对发光蘑菇充满好奇,曾在他这里辨认草药,那聪慧沉静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最终从他干瘪的唇间逸出,消散在带着寒意的春风里,“那孩子……本不该是这样的命数啊……”

莉娜大婶,那位心直口快、平日里嗓门最大的邻居,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自家的篱笆墙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的玛莎……她可怎么受得了啊……”她哽咽着对身边的人念叨,“艾文那孩子,是她心尖尖上的肉啊……还有里昂,那个闷葫芦,心里得多苦……小莉雅还那么小……” 她的话语破碎,却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担忧。

巡林客汉克刚从林子里回来,皮甲上还带着穿行灌木丛留下的湿气和叶屑。

他听到消息时,正扛着一头猎到的野鹿,准备像往常一样分一些给克里斯家。

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瞬间僵住,扛着猎物的宽阔肩膀猛地一沉,随即一言不发地将鹿重重地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紧握着腰间猎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浓密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目光锐利而痛苦地刺向克里斯家。

他没有加入议论的人群,只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般,沉默地站在外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最终,他狠狠啐了一口,低吼道:“妈的!这世道!” 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与悲怆。

整个溪木镇都笼罩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之下。

欢声笑语消失了,连风似乎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了这份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悲伤。

……

克里斯家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又像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残酷的速度流逝,每一秒都带着锯齿,切割着生者的心脏。

玛莎·克里斯瘫坐在壁炉旁那张艾文曾经最喜欢蜷缩着看书的旧扶手椅里,仿佛一夜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的背佝偻着,原本总是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此刻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旁。

她的眼神空洞无物,直直地望着壁炉里冰冷的灰烬,仿佛能在那里看到儿子虚幻的影子。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抚摸着膝盖上叠放着一件艾文的旧亚麻衬衣,那柔软的布料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偶尔,她会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艾文……我的艾文……”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

莉娜大婶和其他几位妇人送进来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已经失去了热气。她似乎完全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沉浸在那个再也无法挽回的、失去爱子的绝望世界里。

与玛莎近乎崩溃的静默不同,后院的方向,传来了另一种形式的悲恸。

“铛!铛!铛——!”

沉重而急促的敲打声,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节奏持续不断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也传到了外面聚集的村民耳中。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锻造农具或刀剑时的沉稳与精准,充满了暴躁、痛苦和一种想要毁灭什么却又无处发泄的狂躁。

里昂·克里斯,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将他所有的悲痛、愤怒、无力感,都倾注在了手中的铁锤上。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与煤灰混合流淌,肌肉虬结的手臂每一次挥舞都带着破风声,狠狠地砸在砧台上那块烧红的、尚未成型的铁料上。

火星四溅,映照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死死盯着铁块、仿佛要将所有痛苦都锻打进其中的眼睛。

他没有流泪,至少没有让人看见,但那紧咬的牙关,那额角暴起的青筋,那如同受伤困兽般压抑的喘息声,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心碎。

他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劳动,麻痹自己几乎要炸裂的神经,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小莉雅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已经彻底失去光芒、变得如同普通灰色石头般的蝴蝶。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父母那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小小的世界彻底淹没。

她不再像往常一样咿呀学语,也不再试图去拉扯父母的衣角。

她只是睁着一双充满了恐惧和困惑的大眼睛,看看仿佛变成石像的母亲,又听听后院传来的、让她害怕的疯狂敲打声,小身子微微发抖。

她偶尔会低下头,用小手使劲去搓揉那只不再发光的蝴蝶,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模糊的音节:“哥……哥……亮……不亮……” 这稚嫩而无助的行为,像最锋利的针,一下下刺穿着这个破碎家庭里,每一个成员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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