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杰后背的寒毛唰一下立了起来。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黏腻又阴冷，像条蛇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从他走出76号大门，穿过两条弄堂，这感觉就如影随形。
不是周云龙那种直接的、充满压迫感的审视。这个尾巴更专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人流是他们的掩护，脚步声完美地混在市井的嘈杂里。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穿越后增强的感官，或者说，是这具身体原主在残酷环境中磨炼出的本能，在向他疯狂报警。
“操蛋。”高志杰心里骂了句，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在一个烟摊前停了停，买了包“老刀牌”，借着点烟的功夫，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身后。
人流熙攘，黄包车叮当作响，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没有熟悉的面孔，但那种被盯梢的感觉丝毫未减。
至少两个人，可能三个。交替跟踪，老手。
是周云龙派来的？还是……梅机关那边的人？就因为那个狗屁倒灶的技术交流会？动作也太快了。
他不能回宿舍。宿舍里那些东西，经不起查。他也不能去任何可能和“旗袍”有关联的地方。现在，他就是一个刚刚下班、有点小钱、想去寻点乐子的普通年轻职员。
高志杰深吸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冲进肺部，让他冷静下来。他吐个烟圈，晃晃悠悠朝着霞飞路的方向走去。那边咖啡馆、西餐厅、舞厅多，是像他这样的“时髦人”常去的地方。
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家橱窗明亮的西装店前驻足，假装欣赏里面的英国呢料，玻璃反光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布短褂的身影在对面街角一闪而过。
高志杰心里有数了。他继续往前走，步伐不紧不慢，脑子里飞快盘算。甩掉他们？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硬甩容易暴露实力，反而坐实心里有鬼。
得找个合情合理的地方，耗着。最好是人多眼杂，又能自然待上一两个钟头的地方。
前方，“百乐门”舞厅的霓虹招牌在渐暗的天色里闪烁出诱人的光彩。就那儿了！
他加快脚步，走到舞厅门口，穿着制服的门童刚堆起笑脸，高志杰却看也没看，直接拐进了舞厅隔壁的一家……“白玫瑰”理发厅。
“哟，高先生，今朝啥风吹来了？依个头势蛮好嘛，又要做啦？”熟识的扬州师傅笑着迎上来。
“刮个面，清爽清爽。”高志杰熟门熟路地躺上理发椅，闭上眼睛。温热毛巾敷在脸上，暂时隔绝了外界。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不到一分钟，理发厅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轻响。一个穿着藏青中山装、看起来像小职员的男人走了进来，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拿起一张旧报纸，遮住了大半张脸。
妈的，跟得真紧。高志杰心里冷笑。也好，你就陪着吧。
扬州师傅手艺娴熟，剃刀在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高志杰看似放松，精神却高度集中，感应着藏在西装内袋里的“蜂刺”。实在不行，只能动用这最后一招了，但后果难料。
刮完脸，他也没急着走，又让师傅给自己修剪了一下头发梢，慢条斯理，足足磨蹭了半个多钟头。那个中山装也真有耐心，愣是坐在那里把一张报纸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终于收拾利落，高志杰付了钱，起身出门。他故意没往舞厅走，而是转向旁边一条比较暗的小弄堂，像是要抄近路。
中山装立刻放下报纸，跟了出来。
弄堂里光线昏暗，堆着些杂物，只有尽头一点微光。高志杰加快脚步，身后跟踪者的脚步声也明显急促起来。
就是现在！
高志杰猛地蹲下身子，假装系鞋带！同时，藏在袖口里的“幽灵”被他悄无声息地释放出来，落地后如同真正的蟑螂，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阴影里。
跟踪者显然没预料到这突然的变向，差点撞上高志杰，急忙刹住脚步，有些尴尬地站在他身后。
高志杰系好鞋带，站起身，回过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咦？这位先生，侬好像一直跟我同路？”
中山装脸色一变，没想到高志杰会突然挑明，支吾道：“啊……是，是啊，我也走这条路。”
“哦，那巧了。”高志杰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步伐却慢了下来，仿佛在等这位“同路人”。
中山装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弄堂里，气氛诡异。
高志杰的意念，却已通过“幽灵”的复眼，牢牢锁定了这个跟踪者。同时，他察觉到弄堂口似乎还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是接应的。
他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距离、光线、以及“蜂刺”的攻击角度和后果。风险太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硬碰硬的念头时，弄堂口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小赤佬！偷东西！抓牢伊！”
一个半大孩子像泥鳅一样从弄堂口窜过，后面跟着个气喘吁吁大喊的老太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让弄堂口的那个接应者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机会！
高志杰没有任何犹豫，趁着身旁中山装也被动静吸引的刹那，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摆，手肘“不小心”重重撞在对方的肋部！
“呃！”中山装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对勿起！对勿起！撞着侬了！没事体吧？”高志杰连忙扶住他，语气充满“歉意”，手上却暗暗加了把劲，让他一时直不起腰。
“没……没事……”中山装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发作。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高志杰已经扶着他走到了弄堂口。那个接应者反应过来，也凑了过来。
“哎呀，真对不住，我没看路。二位是一起的？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看？”高志杰一脸“诚恳”。
“不用了！”接应者是个面色阴沉汉子，没好气地瞪了高志杰一眼，扶住同伴，“走走走！”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没再纠缠，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高志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歉意”慢慢收敛，眼神冷了下来。
他整了整西装，从容地走出弄堂，招了一辆黄包车。
“先生去哪？”
“米高梅舞厅。”高志杰报出一个名字。既然演戏，就演全套。他现在需要一个真正人多眼杂的地方，消化一下刚才的惊险，也看看还有没有第二波尾巴。
黄包车在霓虹闪烁的街道穿行。高志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意念微动，潜伏在垃圾箱旁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爬出，沿着墙根，朝着76号的方向快速返回。
刚才的冲突，暂时解决了眼前的跟踪，但也等于告诉了对方：我有所警觉了。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要真正踩在刀尖上跳舞了。
舞厅里灯火辉煌，爵士乐喧嚣刺耳。高志杰点了一杯威士忌，坐在角落的卡座，目光看似迷离地扫过舞池里扭动的红男绿女，心思却全在复盘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中山装……他肋下被撞时，腰间似乎有个硬物。是枪，还是证件？
就在他沉思时，一道窈窕的身影在他对面的卡座坐了下来。一股熟悉的、极淡的茉莉花香，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高志杰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
他抬起眼，看到林楚君正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目光平静地看着舞池，仿佛只是跳累了休息一下。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她也被跟踪了？或者，她是故意出现在这里？
高志杰的心跳再次加速。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烈酒灼烧着喉咙。
林楚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视线与他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极快、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然后，她便站起身，拿起手袋，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高志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个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要相认？不要接触？还是……有危险？
舞曲换了一支，更加激昂。灯光摇曳，人影晃动。高志杰坐在喧嚣的中央，却感觉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而粘稠。
这狐步，真是越跳越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