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兽骨头颅内，篝火噼啪，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幽冥真相带来的冲击，如同冰水浇头，让李长生短暂的热血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敌人并非某个具体的修士或鬼物，而是一个绵延万古、与天庭有所勾连的庞大阴谋体系，自己不过是其中一颗渺小且被标记的棋子。
“怎么了结？”幽璃重复了一遍长生的问题，嗤笑一声，慵懒地往后靠了靠，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就凭你现在这风吹就倒的样子？别说阴罗教主，就是他座下随便一个法王，都能像捏死虫子一样捏死你。”
她的话尖刻却现实。长生内视着丹田内那枚布满裂纹、光芒黯淡的鬼丹，以及近乎枯竭的魂力，沉默不语。实力的差距，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鸿沟。
荆芥调理着气息，缓缓开口道：“幽璃姑娘说得难听，却是事实。教主修为深不可测，麾下强者如云，更与天庭巡使有所勾结。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看向长生，目光凝重：“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尽快恢复实力，甚至变得更强。否则，别说救你妹妹，连自保都难。”
变强？谈何容易。鬼丹受损，非寻常丹药能愈，更需要海量的精纯阴气与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你的鬼丹虽裂，却也因祸得福。”荆芥忽然道，“百鬼传承的力量并未完全吸收，大部分被封存在裂痕之中。若能有至阴之源辅助，不仅能修复鬼丹，或许能一举将其彻底炼化吸收，实力暴涨。”
“至阴之源？”长生皱眉，“去哪里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荆芥的目光，缓缓移向了躺在长生身边、依旧在熟睡的李小草。
长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你什么意思？！”
荆芥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声音低沉却清晰：“你妹妹…小草姑娘。她因幽冥花反哺，体内蕴含着一丝最本源的至阴生机，其精纯程度，远超想象。若以她心口之血为引，辅以还魂草药力，或可…”
“闭嘴！”长生猛地打断她，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崩裂，鲜血渗出绷带，“你休想！我绝不可能再用小草的血！绝不可能！”
他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在头骨空间内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愤怒。为了救小草，他已经让她承受了太多痛苦，寂灭山谷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至今仍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分毫，哪怕是为了他自己！
荆芥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幽璃则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却没说什么风凉话。
山洞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兽皮上的李小草，那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其实早已醒来，荆芥的话，哥哥那痛苦愤怒的嘶吼，她听得一清二楚。
小小的拳头，在兽皮下悄然攥紧。哥哥为她做的一切，吃的所有苦头，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沉重的真相，她听不懂全部，却明白哥哥正面对着她无法想象的巨大危险。
自己…竟然是哥哥变强的“药”？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狠狠刺伤了她幼小的心灵，却也点燃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她不要永远当哥哥的累赘！不要哥哥为了保护她而一次次伤痕累累！如果她的血真的有用…如果能帮到哥哥…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接下来的两日，长生对小草几乎是寸步不离，眼神中的警惕和保护欲浓得化不开。他拒绝了荆芥所有的提议，只依靠自身和幽璃提供的一些普通丹药，极其缓慢地修复着伤势，进展微乎其微。
荆芥也不再提此事，只是专心炼化还魂草，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气息日渐强盛。
幽璃则时常外出，打探消息，每次回来都带回外界更加紧张的风声。阴罗教的搜捕并未停止，甚至范围还在扩大。骸骨荒原的其他势力也似乎听到了风声，变得蠢蠢欲动。他们的藏身之处，不再绝对安全。
一种无形的紧迫感笼罩着三人。
第三日深夜。
长生因伤势和疲惫，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岩壁边沉沉睡去，但即便在梦中，眉头依旧紧锁，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搭在小草身上。
荆芥在远处闭目打坐，周身绿光流转。
幽璃不知去了何处。
就在这时，本应熟睡的李小草，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懵懂与依赖，只剩下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决绝与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哥哥的手，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她看了一眼哥哥憔悴的睡颜，眼中充满了心疼与不舍，却更加坚定了她的念头。
她拿出白日里偷偷藏起的一小块、煎药时用来切割药材的锋利石片。石片边缘薄而锐利，闪着寒光。
她最后看了一眼哥哥，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用那锋利的石片边缘，对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狠狠划了下去！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声响。
剧痛袭来，她的小脸瞬间煞白，身体因疼痛而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温热的、带着奇异芬芳和微弱白光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她迅速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粗糙的石碗，接住流淌的鲜血。她的血，果然与常人不同，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乳白色光晕，散发出精纯而温和的至阴气息。
滴答，滴答…
鲜血流入石碗，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发冷。
但她强撑着，直到接了约莫小半碗血，才虚弱地扔掉石片，用早已准备好的、撕扯自衣角的布条，胡乱而用力地缠住伤口，勉强止住血流。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息，视线已经开始发黑。
她看着那半碗闪烁着微光的血液，又看了看沉睡的哥哥，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石碗轻轻推到长生手边，然后意识便彻底沉入了黑暗。
翌日清晨。
长生是被一股浓郁奇异的药香和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荆芥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托着那个石碗，碗中是小半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血液。而她另一只手中，那枚还魂草果实正悬浮其上，丝丝缕缕的精纯药力被引导而出，与碗中的血液缓缓融合！
“你干什么？！”长生目眦欲裂，猛地扑过去想要抢夺！
“不想她白白牺牲，就闭嘴！”荆芥厉声喝道，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旁边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极点的小草，“看看你妹妹做了什么！”
长生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这才看到小草手腕上那胡乱缠绕、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条，以及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如同万把钢刀瞬间绞入心脏，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小草…小草！”他扑到妹妹身边，颤抖着手指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如丝的气息，心痛的几乎要碎裂开来！他疯狂地将自己刚刚恢复少许的净阴之气渡入小草体内，却如石沉大海！
“她的生机随着血液流失大半，寻常方法无用！”荆芥声音急促，“唯有以此血与还魂草为引，炼成‘本源灵丹’，助你修复鬼丹，彻底炼化传承！这是她用自己的命为你换来的机会！你若浪费，她才真是白死了！”
长生猛地抬头，眼中泪水与疯狂交织，他死死盯着荆芥，又看向那碗融合中的药血，全身剧烈颤抖。
一边是妹妹濒死的惨状，一边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唯一可能破局的机会…
这抉择，如同将他放在地狱之火上灼烧！
最终，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咆哮，猛地夺过那石碗，眼中只剩下疯狂的赤红！
“炼！给我炼！！”
他不再犹豫，盘膝坐下，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疯狂运转《幽冥通天录》！
荆芥不敢怠慢，全力引导还魂草药力，与那碗至亲之血完美融合，化作一团氤氲着磅礴生机与精纯阴元的药液，缓缓渡入长生口中！
药液入体，如同甘霖落入干涸的土地，又如同火山猛然爆发！
长生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温和力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疯狂涌入丹田！那枚布满裂纹的鬼丹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同源而至纯的力量，表面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不仅如此，沉寂在裂纹深处的百鬼传承之力被彻底激发，与药力、与他自身的净阴之气完全融合！
他的气息开始疯狂攀升！
鬼丹初期…中期…后期！
轰！！！
某种壁垒被彻底打破！他的鬼丹变得更加凝实、深邃，表面浮现出无数玄奥的天然纹路，力量发生了质的飞跃！
整个过程水到渠成，没有丝毫阻碍，仿佛这本就该是他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当长生再次睁开眼时，双眸之中精光内蕴，周身气息圆融强大，已然稳固在了鬼丹后期巅峰！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凝结元婴！
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悲恸与冰冷。
他缓缓起身，走到小草身边，将她轻轻抱起。小草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因为还魂草的部分药力反馈，暂时稳住了最后一丝生机，没有立刻香消玉殒。
荆芥看着他，叹了口气：“她的生机本源损耗太大，我也无力回天。或许…只有找到真正的幽冥花本体，才有一线…”
长生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般，将小草抱在怀里。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妹妹冰凉的额头。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兽骨头颅之外，那昏暗压抑的鬼域天空。
眼神，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冷与杀伐。
“走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情劫已度，心已成冰。
此后之路，唯有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