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残阳挂角，将两道斜影拉得极长，其中一道如孤剑孑然当立，另一道则如一根干瘦的木拐，起初看着不想干的影子未曾想到在残影的最末却是交织在了一起。
“最后一次，便当作是老头子问你，你当真要如此做？”
在与容慧三人辞别之后，朱葛便倏然来到了北长城之上，对于后者的出现，左岸并未感觉到意外，毕竟他是自己的大掌柜。
“我记得你曾说过，只有足够的冷血，才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左岸许是站累了，而后慵懒地撑在城墙上，纵然半倾着身，身侧的朱葛亦不过才勉强到其耳根。
沉默数息之后，朱葛蓦然扭头仰视着不知何时已经如此挺拔伟岸的左岸，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笑道：
“当年你不也说槽老头说得妙？”
“喔……”
左岸脑海中当即想起当初那个才六七岁的自己，那时候当真是无忧无虑啊，许久之后他才不舍地回过神来，继而轻声道：
“我都没有说槽老头说得对？”
“她不会死的，老头子帮你算……”
说着朱葛当即用手压住嘴巴，猛咳不止，左岸则是将头扭向一旁，许久之后前者才继而说道：
“你看，老头子对你好不好？不惜耗费寿元为你强引天机，咳咳……”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公器私用，想着死后还让我多惦记一些。”
左岸瞥见地上的血迹，声音终是不由软了下来，继而道：
“你且管放心，纸钱我是一点都不烧给你，你最好还是找另一个人吧！”
“你不是帮我找到了吗？”
朱葛说罢眼中狡黠一闪，佯装拍打着自己那一身破烂的麻衣，却是偷偷抓住左岸的衣摆揉了揉，将一手的血迹给抹净。
左岸只是微笑不语，自小这槽老头就没少这样干，每次气得自己都追得他满院子的鸡飞狗跳，虽然最后他少了一些胡子，可自己却经常吃到娘亲的竹笋炒肉。
当时算是一笔勾销了，可越是长大越发觉，其实自己到底还是那占了便宜的人。
左岸知道，自朱葛孙女死去的那一刻起，这位无牵无挂的老头便已心死，于是自己总是想方设法给他找一些事做，说是人要知恩图报，这样就算是做鬼，那也是正经鬼，否则多半呐，做了鬼都不自由，还能去找谁呢？
可令左岸没想到的是，老头子后来当真做出了最美味的豆花，于是左岸只好随口一说，让他做自己的大掌柜，自己要一张遍布整个罪洲的网，且在这张网没有编织成之前不要来见自己这个恩人。
“你确定是找到了？”
左岸眼角微弯，心中终是落下了一块巨石。
朱葛微微颔首，而后怆然地远眺只剩下一抹残红的天角，悠悠说道：
“只是啊，老头子活不了几天了啊！”
“活该！”
左岸看着说罢便自顾离去的老人，看着那越发佝偻的背影，气得怒骂了一声。
“谢谢！”
朱葛挥手，刚好将那天边最后一角残红遮住，然而不由他感怀，手中却是接过一个玉瓶，身体一顿之后，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此时他想着这多半就是自己人生当中最后一眼瞧这个自己将其视孙子的人了，只是瞧上这一眼，他便忍不住泪眼婆娑。
“槽老头子你哭丧呢？我一会儿还要去会会那些夜魔呢？多不吉利！还不赶紧呸了！”
闻言朱葛当即一边胡乱抹着双眼一边怒呸不止，左岸当即被他那滑稽的模样给逗笑，以至于眼角都“笑”出泪花来，“好了，你暂时死不了的，往后你也别尽为我的事呕心沥血了，毕竟慧儿需要你的照顾不是？”
“嗯？”
这是左岸第一次见到朱葛面露狐疑，当即打趣道：
“我说朱半仙，你不是很能算吗？不会替自己算一个？”
“混小子！方才老头子为你道破了天机，哪里还有余力？况且医不自医，否则你小子为何偏就这一门不学？”
虽然此时不知左岸是如何能帮自己与天夺寿，但朱葛对于左岸的话向来是极度信任的，尤其是在大事上，后者从来没有像平时一般胡言乱语，于是他的心情倏然大好，不觉话也多了一些起来。
“瓶子里是雷极液，你留着自己用，我这里还有！”
说罢左岸便摆了摆手，此时天色亦渐渐暗了下来，可当朱葛转身才走出几步却又被左岸叫住，“对了，那什么道则灵液的我不稀罕，既然阿黄要便送给他吧，至于换不换买不买的就没必要了，毕竟是朋友一场。”
“本大掌柜用得着你教？”
朱葛瞪了左岸一眼之后再度转身，此时后者却又倏然捧着嘴巴大声喊道：
“谢谢！”
“滚！”
朱葛身体一顿，伫立数息之后才吼了一声，而后便朝着黑暗中走去，在即将没入阴影中时，他骤然转身，望着那虽然模样便却能看出在微笑的身影，再想到之前看到左岸那副“鬼”样之后，他厉声喊道：
“你要好好活着，不是替你自己，而是可怜那些你的仇敌，你小子多少都得有些怜悯之心不是？”
自从朱葛当在大掌柜后，他最大的原则便是没有原则，只要目的达到，手段过程如何都不重要，譬如为了暂缓左岸身份暴露，原先那些在街上看到或者听到容慧三人交谈的近千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已经长眠。
虽然千魔界三大家族和一些有心之人不久后也不难推测出左岸的身份，但哪怕是短短的数日也好，十数日也罢，在朱葛看来，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只要在他做这个大掌柜的一天，便绝不允许有什么“万一”，曾经，左岸是逍遥界的光，他朱葛便是逍遥界的夜，因为有他，逍遥界才能在无数个黑夜之中等到黎明的曙光。
“你……小心点因果！”
犹豫片刻之后，左岸最终还是在朱葛完全消失于黑暗中时道出了口。
虽然朱葛从来不告诉他手段与过程，怕这个“因”染到他，但他还是不难猜测出一些大概来，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事实比他所猜测的要“恶”上数倍不止。
“哈哈！”
随后朱葛爽朗的笑声直破天空最后抹残明，“万千业果皆负吾身，吾又何惧哉？”
闻言左岸当即色变，随后开启臻矩之眼望向夜空，只见无数道法则这链瞬间汇聚成一道红芒朝着朱葛离去的方向一闪而没。
“到底不是一个人呐？”
左岸只能心中嗟叹，与此同时他才发现自己在朱葛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之高，比自己所猜想的还要高上数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