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境,勐拉镇 —— 一辆漆皮剥落的长途巴士在漫天尘土中发出嘶哑的轰鸣声,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缓缓停下。车门 “哐当” 一声弹开,吐出寥寥几个面色疲惫的乘客。苏叶最后一个下车,下意识拉低了磨损冲锋衣的兜帽,将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她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登山包,包带处缝补着明显的补丁,脚步略显虚浮地混入人流,仿佛只是个奔波于边境的普通流浪者,完美融入了这个混乱、喧嚣、充满野性的边陲小镇。
空气中混杂着廉价烟草的焦味、东南亚香料的辛辣、牲畜粪便的腥气,还有远处集市传来的叫卖声,与繁华都市的精致格格不入,自成一个粗粝而鲜活的世界。低矮的铁皮房与砖木结构的房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电线如蛛网般在头顶缠绕,垂落的线头偶尔闪过火花;街道上人流涌动,穿着傣族筒裙的当地人、背着登山包的背包客、推着三轮车叫卖水果的商贩,还有几个穿着黑色短褂、手臂纹着刺青的彪悍男子,他们靠在破旧的吉普车旁低声交谈,眼神时不时扫过过往行人,带着生人勿近的警惕 —— 这里是典型的 “三不管” 地带,生机勃勃的表象下,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危机。
叶瑗刻意压低存在感,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沿着满是坑洼的脏乱街道,朝着约定的见面地点 ——“野象” 酒吧走去。她的步伐带着刻意模仿的、长期赶路后的疲惫,肩膀微微垮着,可藏在兜帽下的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记录着周围的一切:街角监控探头的位置(老旧的模拟信号摄像头,有明显的盲区)、吉普车旁壮汉腰间若隐若现的武器轮廓(像是改装过的军用匕首)、二楼窗口一闪而过的反光(可能是望远镜镜片)、甚至是地面上新鲜的轮胎印(轮胎纹路特殊,属于军用越野车)……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呐喊: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冥府” 选择在这里见面,绝非偶然。复杂的地形便于埋伏,混乱的秩序能掩盖冲突,交错的地方势力则能成为 “意外” 的挡箭牌 —— 无论发生什么,都能轻易归咎于边境常见的黑帮火并或毒品交易,不会牵扯到 “冥府” 本身。
叶瑗在一家挂着 “野象” 木牌的建筑前停下。木门早已褪色,边缘因常年摩擦而泛白,推开门时发出 “吱呀” 的刺耳声响,像是随时会散架。酒吧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沾满油污的壁灯亮着,烟雾缭绕中,劣质威士忌的呛味与汗液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寥寥几个客人散落在角落,看到她进来,都投来打量的目光 —— 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恶意,像是在评估一件 “货物” 的价值。
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重金链子的瘦小男人,从最里侧的阴影里站起身。他个子不高,却透着一股精悍的气息,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他是 “冥府” 安排的中间人,代号 “猞猁”。
“叶小姐?比照片上更… 利落。”“猞猁” 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笑容热情得有些刻意,握手时却突然加重力道,明显带着试探 —— 想通过握力判断她的体力与反应。
叶瑗顺势回握,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软弱显得可欺,也不过分强硬引人怀疑。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茧 —— 那是长期操作精密仪器和练拳留下的痕迹,此刻却成了 “地质勘探员” 的最佳证明。“猞猁先生?”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后的急躁,还有几分按捺不住的贪婪,“希望你带来的消息,对得起我提前付的那笔定金 —— 我可没闲钱浪费。”
两人在最里侧一张油腻的木桌旁坐下。桌面布满划痕,还沾着干涸的酒渍,“猞猁” 打了个响指,吧台后一个面无表情的酒保立刻端来两杯透明的液体 —— 是本地酿造的烈酒,酒精度极高,凑近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
“猞猁” 端起酒杯,却没喝,身体前倾,刻意压低声音:“叶小姐要的东西,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冥府’的名字,在道上可是禁忌,没人敢随便提。”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用一整套极其专业、甚至有些冷僻的地下情报交易黑话发问,从 “信号中转的跳频规律”,到 “密文的格莱姆密码格式”,甚至涉及一些早已被淘汰的冷战时期间谍通讯手法 —— 每一个问题都暗藏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身份。
叶瑗垂下眼睑,看似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蘸着杯中的酒水,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几个复杂的信号流程图。她的回答流畅而精准,不仅对答如流,甚至在 “猞猁” 提到某个旧通讯协议时,不动声色地纠正了他的术语错误:“猞猁先生,您说的‘夜莺协议’,其实正确的帧结构应该是 16 位校验码,不是 8 位 —— 您大概是记错了,毕竟这协议淘汰快十年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技术人员的较真,还有几分 “内行” 对 “外行” 的轻微不屑,完美扮演着一个精通技术黑活、为钱铤而走险的情报掮客。
但渐渐的,“猞猁” 眼底的审视越来越浓,笑容也淡了几分。
她的反应太快,太精准,也太… 冷静了。面对这些足以让普通线人冷汗直流的刁钻问题,她不仅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那种超乎常人的镇定与专业,与她刻意表现出来的 “贪婪急躁” 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 就像一件精美的伪装,却在细节处露出了破绽。
“叶小姐以前… 应该做过大生意吧?”“猞猁” 状似无意地问,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 “嗒、嗒、嗒” 的节奏 —— 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一旦发现异常,就会触发埋伏。
几乎是同时,叶瑗敏锐地感觉到:吧台后那个一直低头擦杯子的酒保,握着抹布的手骤然收紧,肩膀微微绷紧;门口那个看似打盹的壮汉,也悄悄抬起了头,眼神变得锐利,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 —— 显然,他们都是 “猞猁” 的人。
陷阱的绞索,正在无声收紧。
叶瑗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劣质酒精的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里,她却面不改色,只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迎上 “猞猁” 探究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略带神经质的、贪婪的笑容:“大生意谈不上,只要能赚钱,不管是勘探数据还是情报,什么生意我都敢接。怎么,猞猁先生是怀疑我的实力,还是… 你们根本没准备好交货,想找借口赖掉定金?”
她刻意加重 “赖掉定金” 几个字,语气里满是不满与警惕,以进为退,将 “猞猁” 的怀疑巧妙地转化为 “担心钱拿不到” 的焦虑,把怀疑的皮球轻轻踢了回去。
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真假难辨的对话还在继续。“猞猁” 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破绽;叶瑗则坦然迎上,眼神里只有 “急于赚钱” 的急切,完美维持着 “叶瑗” 的人设。
而酒吧外的阴影里,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正悄然汇聚,他们动作敏捷,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武器,将酒吧的前后门都隐隐包围 ——“冥府” 的网,已经彻底张开。
(第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