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小女孩留下的那点纯净愿力,像一层薄薄的纱,暂时隔绝了那些充满焦虑和欲望的执念气息。陈一一回到“陈氏命理”时,感觉巷子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连那盏接触不良的破灯笼,闪烁的频率似乎都稳定了些。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宁静。
口袋里的槐叶不再指向别处,而是明确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向她这间店铺的后方。
店铺后面?陈一一皱起眉头。她这铺子是个典型的“前店后宅”格局,虽然那“宅”的部分她基本没用,只是堆了些更破旧的家具和祖上留下的、她懒得翻看的杂物,后面还有个巴掌大的小天井,常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除了几丛顽强的苔藓,啥也不长。
难道后面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回到店里,关好门,仔细感受了一下。胸前的“定穴盘心”玉佩温润依旧,店里的阴间小物件们也安分守己。一切如常。
但槐叶的指引不会错。
深吸一口气,陈一一穿过堆满杂物的堂屋,推开了通往后方小天井的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和湿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天井很小,四面都是高墙,只有头顶一线天光,显得格外压抑。墙角果然生着厚厚的青苔,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前几天的雨水。
而槐叶指引的焦点,赫然是天井角落里,那棵从墙根缝隙里顽强钻出来的、仅有手腕粗细的小槐树!
这棵小槐树长得歪歪扭扭,枝叶稀疏,看起来营养不良,和巷子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简直没法比。陈一一以前从未注意过它,只当是墙缝里自生自灭的野树。
但现在,她手中的槐叶正微微发烫,清晰地指向这棵小树的根部。
她走近几步,蹲下身。玉佩传来一阵明显的温热感,像是在示警,又像是在鼓励。
她伸出手,轻轻拨开小槐树根部的浮土和苔藓。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不是石头,更像是……木头?她小心地清理着,很快,一块颜色深暗、表面布满奇异纹路的木牌显露出来。木牌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像是被人故意埋在这里的。
她将木牌挖了出来,入手沉重,木质坚硬冰凉,上面的纹路非雕非刻,浑然天成,却又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的气息。仔细看去,那些纹路隐约构成了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中央还有一个凹槽,形状……
陈一一心中一动,从口袋里取出那几片槐叶。其中最大、最完整的那片,叶梗的形状,似乎正好与木牌中央的凹槽吻合?
她试探着,将槐叶的叶梗轻轻嵌入凹槽。
严丝合缝!
就在叶梗嵌入的瞬间,木牌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暗光。同时,陈一一感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吸力从木牌传来,她贴身存放的另外几片槐叶自动飞出,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悄无声息地贴附在木牌的其他几个特定纹路上。
完整的木牌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镶嵌了几片翠绿叶子的奇异罗盘。
还没等陈一一仔细研究,异变陡生!
她脚下的地面轻微一震,那小槐树的根系周围,泥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远比店内任何鬼魂都要精纯、古老、带着泥土和岁月气息的阴气,从洞口中弥漫而出。
这阴气并不让人感到不适,反而有种沉静浩渺之感。
陈一一瞳孔微缩。她这店铺下面,竟然另有乾坤?!
是密室?还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入口?
槐叶指引,白衣人若有若无的引导,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发现这个?
她握紧了手中那块变得完整的奇异木牌,木牌传来稳定的冰凉触感,似乎在与下方的气息相互呼应。
手机在她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陈一一没有立刻去接。她站在洞口边缘,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感受着那磅礴而古老的阴气。
她回头看了看店铺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木牌和脚下的洞口。
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深吸一口气,握紧木牌,一步踏入了黑暗之中。
洞口下方并非想象中的垂直坠落,而是一段粗糙开凿、倾斜向下的石阶。陈一一稳住身形,借着手中那块嵌着槐叶的木牌发出的、越来越清晰的柔和荧光,勉强看清了脚下的路。
石阶潮湿,布满滑腻的青苔,空气里那股古老阴冷的气息更加浓郁,但并不污浊,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古墓或深山幽谷般的清净感。她胸前的“定穴盘心”玉佩持续散发着温润的热流,护持着她的心神,抵御着外界过于浓烈的阴气侵袭。
她一步步向下,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产生空洞的回响。走了约莫二三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她站在了一个不大的地下空间里。
这里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又被人工修葺过,洞壁光滑,刻着一些与木牌上类似的、模糊难辨的古老符号。空间的中央,赫然盘踞着无比粗壮、虬结蜿蜒的槐树根系!那根系的主干比她整个人还要粗壮数倍,如同一条条沉睡的巨龙,深深扎入下方的泥土和岩层之中,无数细密的根须如同血管般向四周蔓延,有些甚至穿透了洞壁,不知延伸向何方。
而陈一一手中木牌的光芒,正与这庞大槐树根系的核心处,一点微弱的光芒相互呼应,共鸣!
她走近那些巨大的根须,发现根系中央,缠绕保护着一口……井?
那是一口以青石垒砌的古井,井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井口边缘光滑,仿佛被无数双手摩挲过。井中并非漆黑一片,而是氤氲着一种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光点组成的雾气,缓缓流转,深不见底。那精纯古老的阴气,正是从这井中弥漫而出。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那古井旁的根须上,靠着一个人影。
正是那个屡次出现在老槐树下,引她来此的白衣男子!
他此刻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清晰地呈现在木牌和井口微光交织的光晕中。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黑发玉簪,面容清俊苍白,双眸闭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陷入了沉睡,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深沉的冥想。他周身的气息与这古井、这槐根浑然一体,仿佛他本就是此地的一部分。
陈一一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她能感觉到,白衣男子虽然看似沉睡,但魂体凝实无比,内里蕴含的力量如同这古井般深不可测,远非之前那些鬼魂可比。
她手中的木牌,此刻光芒最盛,并且微微震颤着,指向那口古井。
难道……这井就是一切的关键?这些鬼魂的执念,能量的泄露,都与此有关?
她站在井边,低头望向那流转的朦胧光雾。目光无法穿透,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从井底传来,仿佛在呼唤着她。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沉睡的白衣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瞳仁颜色很浅,近乎银灰,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看透了无尽岁月的平静与淡漠。他的目光落在陈一一身上,又扫过她手中发光的木牌,最后定格在那口古井上。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异常清晰。
陈一一握紧木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是你引我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口井是什么?还有外面那些鬼魂……”
白衣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微微抬手,指向那口古井:“此乃‘执念之井’,或者说,是阴阳两界执念能量交汇、沉淀的一个古老节点。”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陈一一,银灰色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槐叶为引,命牌为钥,唯有身负特殊因果,且心志未被俗世执念彻底蒙蔽之人,方能寻到此地,触及其相。”
“特殊因果?”陈一一皱眉,“我只是个继承了破算命铺子的普通人。”
白衣男子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普通人?陈氏一脉,世代看守此地方圆百里阴阳平衡,虽血脉稀薄,传承几近断绝,但这份因果,你避不开。”
陈一一愣住了。祖传的算命铺子……还有这功能?她爹可从来没提过!只说是混口饭吃的营生!
“至于外面的那些鬼魂,”白衣男子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它们的执念,并非偶然聚集。‘执念之井’近年能量异动,周期性地向外散逸微弱波动,会放大、吸引乃至‘制造’一些特定的、与阳间现世焦虑紧密相关的执念。你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能量异动?放大执念?陈一一瞬间想到了程序员鬼提到的那个bUG,那个导致能量泄露、甚至可能反向影响阳间的系统错误!难道……跟这口井的异动有关联?
“能量异动的原因是什么?”陈一一直视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还有你,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白衣男子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深井,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沉重的负担。
“吾名,寒渊。曾是此地守护者之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响,“至于异动之源……井底深处,镇压着一些……古老的、不应存于现世的东西。岁月流逝,封印渐松,它们的‘气息’开始渗透,扰动了井水的平衡。”
他看向陈一一,目光凝重:“最近的异动尤为频繁剧烈,恐非偶然。有人在暗中推动,试图彻底打破平衡。那些被吸引来的、看似滑稽的执念鬼魂,或许只是前奏,是混乱即将来临的……征兆。”
陈一一听得心头沉重。喜剧的外壳下,果然包裹着一个巨大的危机。她这个半吊子算命小姐,莫名其妙就成了什么守护者传人,还被卷入了可能危及阴阳两界平衡的事件里?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引她来此,总不会只是为了给她科普背景知识。
寒渊(白衣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牌上:“以你之血,滴于命牌中心,可暂时稳固我与槐根的联系,增强对此地气息的感知。而后,你需要继续你的‘营生’。”
“继续算命驱鬼?”
“不错。”寒渊点头,“观察那些被吸引来的执念,记录它们,分析它们与井水波动的关联。找出异动的规律,以及……可能隐藏在其中的,那个‘推手’的线索。你身处阳世,与那些执念直接接触,这是你的优势。”
他顿了顿,补充道:“切记,莫要轻易深入井中。下面的东西,非你现在所能应对。”
陈一一看着手中发光的木牌,又看了看那口神秘莫测的古井,最后目光落在寒渊那张清冷而认真的脸上。
她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还是下不去的那种。
但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可能发生的“阴阳失衡”而不管吧?虽然她也不知道那具体会是个什么场面。
“好吧,”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木牌中央、那片槐叶的叶梗之上。
血珠融入,木牌光芒大盛,上面的纹路仿佛被激活,流淌着金色的光晕。同时,盘踞在古井周围的巨大槐树根系,也仿佛轻轻震颤了一下,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与古老气息。寒渊那原本有些透明的魂体,也随之凝实了几分。
他对着陈一一,微微颔首,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认可。
“回去吧。小心行事。若有紧急情况,可通过命牌感应于我。”
说完,他再次闭上双眼,身影渐渐与那庞大的槐根和氤氲的井口雾气融为一体,仿佛从未醒来过。
陈一一握着变得温热、仿佛与自己有了某种血脉联系的木牌,看了一眼那口深不见底的“执念之井”,转身沿着来时的石阶,向上走去。
当她重新回到店铺后方那个阴暗的小天井时,身后的洞口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闭合,地面恢复如常,只有那棵小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阳光透过高墙的缝隙洒下,带来一丝暖意。
陈一一站在天井中,感受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心境。
破旧的算命铺子,搞笑的鬼魂执念,神秘的守护者,古老的执念之井,潜在的巨大危机……
她的“喜剧驱鬼”日常,从今天起,恐怕要正式转型为“悬疑冒险拯救世界(或许只是小区范围?)”了。
她摸了摸脖子上温润的玉佩,又握紧了手中那块变得不同的木牌。
“看来,”她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带着点兴奋和无奈的弧度,“这班,是越上越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