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里的锦鲤悠闲地吐着泡泡,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
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前些年他为了何令姿就闹出了不少笑话,可人家姑娘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日子,又考中了举人踏入仕途。
她本以为儿子终于懂事了,正打算替他相看几位门当户对的贵女。
谁知他又闹出这一出!
见母亲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霍嘉运急切地追问:“那祖母呢?祖母不是一直希望我娶安家表妹吗?”
祖母是最为愿意看成此事的。
虽然母亲不愿意,但是只要祖母发话,母亲就算不愿也得甘愿让安倩语过门。
霍嘉运一心只想着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国公夫人眼中的惊异。
“你竟想拿老夫人来压我?”
国公夫人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子斥道:“老夫人是有这个意思,可倩语那孩子自己不愿意!”
“再过几日她就要参加女官选拔,正踌躇满志地准备应试,谁稀罕搭理你?”
说到这里,国公夫人越说越气。
“这些年在府里住着,也没见你对她多上心。”
“往日我让你估计亲戚面子多少关照关照,你们到底是姑表兄妹,她又幼年失亲,没个兄弟姐妹能在身边说话。”
“姑娘到底日后要出门,在京城之中也能有个依靠,可你理过我的话吗?”
“如今倒好,突然说要娶人家?”
“如今还想娶人家,那可不能了!”
见霍嘉运被说得抬不起头,国公夫人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他打发走了。
当晚,国公夫人对着回府的镇国公抱怨。
“本以为他有了官职能收心了,谁知今日突然跑来,说要娶倩语!”
镇国公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妻子在肩膀处的按揉,闻言挑眉。
“真有此事?”
“那还有假?!”国公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之前不是还闹着要娶你的娘家侄女么?如今又变了?”就连镇国公都开始忍不住数落起了霍嘉运。
“可不是吗!就他这般朝三暮四的,我哪敢替他相看别家姑娘?”
镇国公只好安抚:“少年人心性不定,过阵子说不定又变了。”
“心性不定?”国公夫人一拍桌子怒道:“改日他若说要娶公主,你也由着他胡闹不成?”
镇国公连忙拱手告饶:“公主岂是咱们能高攀的?”
他压低声音道:“那位殿下的志向可不在招驸马……”说着,他用食指向上指了指天。
如今陛下年迈体衰,几位皇子又不成器。
唯有这位秦国公主,不仅是元后嫡出,封地富庶,食邑堪比亲王,更被特许参与朝政,门下食客三千。
这远不是那几个皇子能企及的。
这储君之位最终花落谁家,确实难说。
国公夫人闻言也不由噤了声。
她到底是深宅妇人不懂着朝堂之事。
不过她却朝镇国公询问道:“那咱家是?”
镇国公意味深长地朝夫人眨了眨眼,示意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派系,只做忠于陛下的纯臣。
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又追问道:“那运哥儿呢?你可曾提点过他?”
“早就同他说过,”镇国公颔首道,“咱们家只认陛下,其他的一概不掺和。”
听到丈夫这般表态,国公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夫妻二人又温存片刻,倒不似老夫老妻,反倒像新婚燕尔般蜜里调油。
而被母亲赶出房门的霍嘉运,此刻却并未留在府中。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收到了四皇子的邀约,此刻正坐在四皇子府邸的宴席上。
酒过三巡,四皇子已是面泛红光,言语间毫不掩饰对女官选拔的鄙夷。
“女子干政,也不怕天下大乱!好好的相夫教子不做,偏要学男人争权夺利,成何体统?”
他越说越激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狂妄地大嚷大叫道:“要我说,这世间大事,岂是她们妇人能懂的?”
霍嘉运默默听着,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心中盘算的却是如何能将陈七七娶到手。
不嫁给自己难道还想嫁给别人?
一想到她可能身披嫁衣成为他人的妻子,霍嘉运便觉胸中郁气翻涌。
那股无名火直冲头顶,恨不能提剑斩尽所有觊觎者方能平息。
听四皇子的话,想到母亲说她也要去参加那劳什子女官选拔,若真考中了,岂不是更要脱离他的掌控?
她自小依附着镇国公府长大,如今还想翅膀硬了飞出去?
一股烦躁涌上霍嘉运的心头,他竟觉得四皇子这番话颇有道理。
“殿下所言极是!”
霍嘉运放下酒杯,他的下巴微微扬起,语气中带着坚定。
“女子终究应以相夫教子为重,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他顿了顿,见四皇子露出赞许的神色,便继续侃侃而谈。
“治国理政何等繁难,岂是闺阁女子能够胜任的?且不说她们缺乏历练,单是那份优柔寡断的性子,就难当大任。”
“若是让她们插手朝政,只怕会乱了法度,坏了纲常。”
“想抛头露面,与男子争锋?呵——简直有伤风化!”
四皇子闻言大喜,他拉拢了霍嘉运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慨激昂的样子。
两人借着酒意,越说越是激愤,竟生出了在女官选拔当日起事逼宫的念头。
“我早看她不爽了!”
四皇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响。
“凭什么她是元后所出就要压我一头?何况她不过是个女子,也配觊觎大位?”
四皇子话中所指之人便是秦国公主。
“父皇的眼里只有这个女儿,还正眼瞧过谁?”
四皇子不满至极,他眼中闪着阴冷的光,说道:“女官选拔那日,朝中大臣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女人身上,正是我们动手的良机。”
“只要控制住宫禁,再拿到传位诏书……”
霍嘉运闻言,酒意顿时醒了大半,背上渗出冷汗。
他虽想讨好四皇子,却没料到对方竟敢谋划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转念一想,若此事能成,自己便能直上青云,有了从龙之功,谁还敢阻止他迎娶对方?
就算她不愿意嫁,那也得嫁!
她无需自强自立,只要还如前世那般如同菟丝花一样依附着自己就行了。
或许是脑海中的幻想太过美好,霍嘉运居然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近乎病态的偏执笑容。
霍嘉运仰头饮尽杯中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咬了咬牙,又举杯道:“殿下既有此志,臣愿效犬马之劳!”
秦国公主在别院召见了何令姿与陈七七。
她举止雍容,华贵无匹。
“都看看吧。”说着,秦国公主将一封密报轻轻推至二人面前。
上面记载的内容,正是那夜四皇子与霍嘉运密谋逼宫的详细记录。
不知道何时,秦国公主早在四皇子的府中安插了探子。
对她来说,四皇子府的守卫如同虚设,就跟破烂的鱼网一样。
何令姿与陈七七阅罢,脸色骤变,二人当即跪地请罪。
毕竟霍嘉运是镇国公府世子,而何令姿亦与国公府关系匪浅。
要是谋反失败诛九族,她们两个必定会被牵扯其中!
真是遇上猪队友了,陈七七在心中暗骂。
大有一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无力感。
可秦国公主却是毫不在意那般的淡淡一笑。
她亲手将二人扶起,面上从容淡定,开口温言说道:“罪在居心叵测之人,与你们何干?”
“本宫深知镇国公府忠心耿耿。”
一听秦国公主的话,陈七七心中一片雪亮。
她心知这是公主在借机施恩拉拢。
若无霍嘉运这桩事,镇国公府本可继续中立,远离夺嫡之争。
可如今,国公府再想袖手旁观已无可能。
若不听命于秦国公主,眼前这封密报一旦呈至御前,等待镇国公府的便是谋逆大罪。
届时菜市口的血不知要流到什么时候才能干涸,刽子手的刀只怕都要砍卷了刃。
秦国公主想必早已盯上镇国公府,只是苦无良机下手。
谁料霍嘉运竟自己主动上门送人头,成了对方手中的把柄。
陈七七心中暗叹,但她向来识时务。
因此,当即顺势表态,愿为公主效力。
何令姿见陈七七已做出选择,也紧随其后,誓言效忠。
女官选拔当日,四皇子果然发难。
然而一早就获悉此事的秦国公主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叛军别说打进皇城了,还没到皇城外围呢,就被打了个措不及防。
一群乌合之众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四皇子被当场擒获,霍嘉运亦是只能束手就擒。
“不可能!不可能!”四皇子被押下去之前还仰着脖子叫嚷着。
他怎么就输给了一个女人?这怎么可能?!
骑在骏马上的秦国公主看他如看待一只蝼蚁般,视线轻蔑地在狼狈的四皇子身上扫过。
在她身边的陈七七听见秦国公主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她心想,比起这位陛下的唯一女儿,这个四皇子确实蠢的可以。
跟着聪明人做明白事,选择追随秦国公主倒也不亏。
因有何令姿与陈七七周旋求情,加之镇国公府及时表明立场,公主与陛下并未追究镇国公府的责任。
四皇子被终身圈禁,霍嘉运则被褫夺世子之位,发往边关担任教化异族的苦差。
这差事风餐露宿,生死难料,但终究保住了性命。
霍嘉运被押解离京前,唯一的要求是见陈七七最后一面。
陈七七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去了。
若果不是霍嘉运从牢中递话,惊动了府中的几位长辈,陈七七才不会来见他。
在城郊的驿站里,霍嘉运一身囚服,形容憔悴。
与安倩语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子判若两人。
这,都是他应得的啊!
看见陈七七,霍嘉运死死盯着她,声音嘶哑地问:“你,是不是也回来了?”
陈七七静立不语,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而这份沉默在霍嘉运看来便是默认了。
他忽然低笑起来,如同疯了一般。
霍嘉运的笑声里满是苦涩。
“果然如此,难怪你变了。”
他踉跄上前一步,眼中涌出悔恨的泪。
陈七七见了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倩语,上辈子是我糊涂!”
“直到你死后,看着你冰冷的身体,我才明白我心里装的到底是谁!”
“什么何令姿,什么将门虎女,都比不上你……”
陈七七看着他声泪俱下的忏悔,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人死了知道喜欢了,早干什么去了?
何况,霍嘉运爱得是安倩语或者何令姿么?
他最爱的不是自己吗?
霍嘉运面对着陈七七,又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听得陈七七极不耐烦。
她看了看日光,感觉也差不多了,便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连半句话都未曾多说。
霍嘉运见她这般不愿理会自己,反倒是瘫坐在地,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看得后面过来押解他的官差都觉得奇怪。
这谋反大罪都没处死,他哭什么呢?
因着霍嘉运谋反一事,镇国公府上下对公主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数年之后,陛下驾崩,秦国公主顺利登基,成为一代女帝。
何令姿后来因军功卓着,继承了父亲威武将军的职位,成了女皇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
陈七七则执掌国子监,成为新一代祭酒。
陛下下旨,通过选拔考试者,无论男女都可以进入国子监学习,成为朝堂上的栋梁之材。
而远在边陲的霍嘉运,则终其一生都未能再踏足京城半步。
陈七七刚踏出国子监大门,便瞧见梧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何令姿牵着一匹枣红马,正笑吟吟地等着她。
夕阳的金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可算出来了!”何令姿迎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陈七七的手臂。
“今日祭酒大人过得可还有趣?我等你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
陈七七被她逗笑。
“何大将军如今也会喊饿了?莫不是又想着去哪家打牙祭?”
何令姿眼睛一亮,随即说道:“西市新开了家胡肆,听说烤羊排是一绝,不如我们去尝尝?”
“好啊!”陈七七点头。
二人同乘一骑,在灿烂的余晖中,朝着西市的胡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