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光线下，营地的惨状无所遁形。
一夜之间，又病倒下了二十几人。
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污秽混在一起，散发着不祥气味。
钱伯带着几个还算健康的人，徒劳地熬着草药，锅里水汽都带着绝望。
柳氏紧紧搂着小妹木柔。
木柔把脸埋在母亲怀里，不敢看那些蜷缩在地上抽搐的人。
顾长渊的兵士们用布蒙着口鼻，眼神里也透着一丝恐慌。瘟疫面前，刀剑失去了威力。
木念站在板车旁，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人间地狱。
她的指尖冰凉，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不能再等了。
木念转身，从板车角落里拿出一个旧水囊，背对着众人，意念微动，清澈的灵泉水悄无声息地注满了水囊。
她拿着水囊走向熬药的火堆。
“钱伯。”木念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周围的嘈杂。
钱伯抬起熬得通红的眼睛道：“木姑娘。”
木念把旧水囊递过去道：
“试试。这是我娘藏了许久一点老参酒，原本想关键时刻吊命用。参酒性烈，能杀一杀这秽气带来邪毒。兑进药汤里，分给病得最重的人。”
参酒？
钱伯将信将疑地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极其清淡让人精神一振的气息钻入鼻腔，绝非酒味。他是个明白人，知道此刻不宜多问。
“好，好！我这就兑上。”钱伯边说边将灵泉水混入一大锅刚熬好的、味道苦涩的草药汤里。
“每人小半碗，先给呕血的人。”木念吩咐道。
她看向周围惶惑的难民，出声：“这是最后一搏。有没有用，看天意。”
木念的语气太过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权威。
几个帮忙的难民互相看了看，默默照做。
药汤分了下去。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木念走回板车边，没有看躺着的龙湖，她对柳氏低声道：
“娘，我们水囊里的水，您和小妹多喝点。”
柳氏和木柔的水囊里面，也掺了些许灵泉水。
柳氏点头照办。
就在这时，板车上传来一声极低、带着一丝嘲弄的气音：“参酒？”
木念身形一顿，侧头看去。龙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伤痛而黯淡，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
“不然呢？”木念面不改色道，“说是神仙水，更没人信。”
龙湖极轻地扯了下嘴角，没再追问。他目光转向营地中央，那些被灌下药汤的人。
突然，一个原本抽搐不止汉子，停止了痉挛，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紧皱眉头松开些许。
“有效，真有效？”分药的人惊喜地喊了起来。
紧接着，陆续有重病者停止了呕吐，呼吸变得平稳，身体依旧虚弱，只是那明显的死灰色，正从他们脸上缓缓褪去。
人群骚动起来，看着木念的眼神，从之前怀疑、畏惧，变成了难以置信，继而燃起狂热希望。
一个声音：“木姑娘，救救我爹。”
另一个声音：“木姑娘，给我孩子一口药吧！”
人群开始向木念涌来。
顾长渊带兵上前阻拦，场面眼看又要失控。
“都退开。”一声低喝响起。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压迫感和冰冷的杀气。
是龙湖。
他用手肘艰难地撑起一点上身，眼神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涌来人群。
龙湖那张脸苍白俊美，此刻眉宇间凝聚煞气，让冲在最前面的人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排队。”龙湖的声音带着伤后沙哑，却字字清晰，“扰乱秩序，抢药者，死。”
他没看木念，这句话替她稳住了局面。
龙湖此刻虚弱得连刀都握不住，可他眼神一扫，就是最强的武力震慑。
木念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动。这个男人……
她顺势开口，声音清亮：
“想活命，就听他的，排队。钱伯负责分药，顾将军负责按排人维持秩序，壮年男子最后领药，先紧着老人、孩子和病重的人。”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在求生欲望和龙湖冰冷目光的双重作用下，人群终于勉强排起了歪歪扭扭队伍。
木念重新调配“参酒”药汤，龙湖闭目养神，积蓄着力气，偶尔睁眼，那冰冷的视线便如实质般压得队伍不敢躁动。
顾长渊看着木念和龙湖，一个用药帮人吊命，一个用势压人，配合得如此默契。他心中复杂难言，只能更加卖力地指挥兵士。
忙到日头偏西，病患情况都稳定下来。营地里的绝望气息被一种劫后余生庆幸取代。
木念累得几乎脱力，靠坐在板车的车轮旁，小口喝着灵泉水恢复体力。
龙湖的声音再次低低传来：“细作不止一个。”
木念看向他。
龙湖依旧闭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她听：
“昨晚那个，手法太糙，是弃子。真正的高手，不会轻易让你抓住。”
他看向木念，眼神里是冷静的分析，而非虚弱。
“你知道是谁？”木念问。
龙湖终于睁开眼，出声：“有几个怀疑对象。我动不了，需要你去看。”
他细细说了几个特征：总是缩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眼神过于平静，没有寻常流民惶恐。手上有特殊茧子。
木念一一记下。这一刻，他们不像是逃荒伙伴，更像是在战场上交换情报的同盟。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木念问，“不怕我把你交出去？”
龙湖看着她，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冲淡他眉宇间的煞气，有几分惑人：“你救我，不止是因‘有用’。”
木念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
龙湖继续道：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活着，你才能知道谁想杀我，为什么杀我。你够强，我才能活着回到江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木念，合作吗？我帮你在这乱世站稳脚跟，你助我清理门户。你我联手，这江北荒土，未必不能变成我们的疆场。”
龙湖眼神不再是深沉危险，给木念的感觉只有坦荡和带着野心的邀请。
木念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这时，钱伯过来，出声：“木姑娘、龙公子，刚才排队发药时，有人眼神不对。”
木念和龙湖对视一眼。
看来，暗处的毒蛇，终于又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