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蟒谷矿洞深处残留的污秽与血腥,被凛冽的山风吹散了大半。当林自强率领着剿兽司精锐,押解着缴获的元石和部分尚未被污染的材料,如同得胜之师般重新出现在红草堡府衙广场时,距离他率队离开,不过两个时辰。
日头已微微偏西,但广场上的喧嚣却丝毫未减,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凯旋,被点燃到了一个新的沸点!
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午后的沉闷。当先一骑,林自强端坐于黑鳞马上,玄青锦袍下摆沾染着矿洞深处的尘土与几点难以洗净的暗褐色血渍,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几分浴血归来的煞气。他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钢骨境小成那无形的威压如同磐石,瞬间压下了鼎沸的人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在他身后,王校尉等玉骨境校尉骑在高头大马上,个个挺直腰板,脸上带着劫后余生与胜利的荣光。再往后,是肃杀的剿兽司精锐亲卫,他们护卫着数辆沉重的、以厚实油布严密覆盖的大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承载着整个海陆川府的重量!
“是主将!主将回来了!”
“黑鳞马!是剿兽司的精锐!”
“看那些大车!里面……里面难道是……”
“元石!一定是元石!主将把元石夺回来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那几辆覆盖油布的大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热切!恐惧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守护者最纯粹的崇拜与感激!
点将台上,林崇山猛地站起身,牵动伤势也毫不在意,虎目之中精光爆射,紧紧盯着儿子!柳氏抱着林安,激动得眼圈发红。张秀云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看着马背上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眼中水光潋滟,是骄傲,更是如释重负的安心。
“开!”林自强勒住马缰,一声清喝。
几名亲卫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掀开了其中一辆大车的油布!
“哗——!”
刹那间,一片柔和而纯净的乳白色光芒倾泻而出!如同将天上的月光揉碎了盛放在此!整整一车码放得整整齐齐、未经切割打磨的元石原矿!每一块都散发着精纯浓郁的天地元气,那乳白色的光晕流转不定,驱散了冬日午后的寒意,也驱散了所有人心头残留的阴霾!矿石上还带着新开采出的泥土气息,却丝毫不减其珍贵!
“元石!真的是元石!”
“我的老天!这么多!”
“夺回来了!主将真的把元石夺回来了!”
“海陆川万岁!林主将威武!”
狂热的欢呼声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红草堡!无数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热泪盈眶!元石失而复得,矿脉危机解除,这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和修炼的根基保住了!林自强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林自强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最终落在点将台主持大比的林虎校尉身上,微微颔首。
林虎会意,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如洪钟,压过了鼎沸的人声:“肃静!主将有令!”
喧嚣声浪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迅速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自强。
林自强策马缓缓前行几步,来到点将台正前方。他并未下马,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因元石出现而更加战意沸腾的年轻武者们。
“炼兽宗妖人,觊觎我海陆川元石矿脉,袭杀我守矿将士,其罪当诛!”林自强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金铁般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将已率部将其尽数诛灭!元石,分毫未失!”
“吼——!”回应他的是震天动地的怒吼!那是同仇敌忾的宣泄,更是对胜利者的崇拜!
“然!”林自强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元石虽在,亦需强者守护!海陆川府之未来,更需尔等后辈英才奋勇争先!”
他抬手一指那几辆满载元石的大车,朗声道:
“今日大比,元石份额,依榜分配,如先前所定,分毫不变!”
“此外——”他声音微顿,目光如同火炬般扫过擂台上那些气息最为强盛的年轻身影,“凡三榜榜首者,除应得元石份额外,可另得本将——亲自指点三日!”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冰水,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亲自指点三日?!来自钢骨境小成强者、剿兽司主将、刚刚以雷霆手段覆灭炼兽宗强敌的林自强的亲自指点?!
这奖励的分量,甚至远超了那些明晃晃的元石!元石是死物,是资源,而一位当世强者的亲身指点,那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钥匙!是足以改变命运的机缘!
地榜擂台上,刚刚结束一场激战、气息还有些不稳的张秀云,美眸瞬间亮了起来,看向林自强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天榜区域,几位气息沉凝的玉骨境高手,眼中也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火热!人榜擂台下,刚刚艰难赢下一场、正剧烈喘息的林小树,猛地抬起头,苍白脸上那双充满惊惧与渴望的眼睛里,也骤然燃起了一簇名为“机会”的火焰!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吼!吼!吼!”
“战!战!战!”
“榜首!老子拼了!”
……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更加炽热的呐喊与咆哮!所有参赛武者的战意,被这双重奖励彻底点燃到了极致!每一个擂台都如同化作了燃烧的火炉!拳脚碰撞声、刀剑交鸣声、怒吼声、咆哮声,汇聚成一股直冲云霄的洪流!空气仿佛都被这沸腾的战意点燃!
大比现场的气氛,在林自强携元石凯旋并抛出这惊天奖励之后,如同被投入了沸石的油锅,彻底炸裂,再上一层!
林自强策马回到点将台旁,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卫。他登上点将台,对父亲林崇山微微点头示意,便重新坐回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神情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准的鹰隼,锐利地捕捉着下方每一个擂台的战况,尤其是那些展现出非凡潜力或独特手段的武者。
地榜区域,张秀云再次登台。她的对手是陆川县一位成名已久的铁皮境圆满高手,使一柄沉重的九环大刀,刀势大开大阖,刚猛无匹。然而,在张秀云那如同鬼魅般飘忽灵动的身法和刁钻狠辣的剑招面前,却显得有些笨拙。她将林自强传授的剑诀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软剑时而如灵蛇吐信,专攻关节要害;时而如暴雨梨花,笼罩对手全身;时而又化作绕指柔丝,缠、绞、卸力,将那柄势大力沉的大刀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她抓住对方一个力竭换气的微小破绽,剑尖如同毒蜂蛰刺,精准地点在对方手腕脉门!大刀脱手,胜负立判!干净利落,引来满堂喝彩!她距离地榜榜首之位,已然不远!
天榜擂台上,战斗更是激烈异常。玉骨境强者的碰撞,每一次都爆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气劲四溢,震得擂台周围的木栅栏嗡嗡作响。海城县一位使长枪的玉骨初成高手,枪出如龙,气势如虹,与陆川县一位以横练功夫着称、双拳如同攻城锤的壮汉打得难解难分。每一次枪拳交击,都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和肉眼可见的气浪!
林自强的目光在天榜区域停留片刻,微微颔首。这些玉骨境,虽远不及他,但已是海陆川府未来的中流砥柱。他心中已有计较,三日后指点,当因材施教。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人榜区域,落在了那个刚刚艰难战胜对手、正佝偻着腰在擂台边缘剧烈喘息的身影上——林小树。
林小树的状态很不对劲。他赢下了第二场,对手同样是个石皮境大成,实力不弱。他依旧是那种近乎自毁般的疯狂打法,以伤换伤,身上添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气息紊乱不堪,显然消耗巨大。然而,当裁判宣布他胜利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再次死死地、带着一种病态的贪婪,射向点将台侧后方——柳氏怀中的襁褓!
这一次,柳氏似乎有所察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儿,眉头微蹙。襁褓中的林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充满恶意的视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林自强眼神骤然一冷!袖中那枚沉寂的“血髓妖令”,在林小树目光投向襁褓的瞬间,竟然极其轻微地、冰凉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毒蛇被惊扰后的本能反应!
林小树!炼兽宗余孽!污秽心核!妹妹林安奇异的血脉感应!
几个关键点如同闪电般在林自强脑海中串联!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一下坚硬的紫檀木面,发出微不可闻的“笃”声。
点将台侧后方,柳氏怀中的林安似乎哭闹得更厉害了些。柳氏一边轻声哄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隔着襁褓的布料,轻轻摩挲着女儿贴身佩戴的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长命锁。指尖拂过那圆融饱满的“安”字刻痕,仿佛在汲取一丝安定心神的力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点将台光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广场上震天的呐喊与擂台上激烈的搏杀声浪,如同汹涌的海潮,一波波冲击着这象征着权力与守护的中心。
林自强端坐于主位之上,玄青锦袍在光影中流淌着内敛的华光。他沉静的面容如同古井深潭,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冰封之下,暗流汹涌。
林小树那道贪婪而扭曲的目光,如同淬毒的芒刺。
袖中妖令那冰凉的悸动,如同无声的警钟。
妹妹林安不安的嘤咛,如同扯动心弦的丝线。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正在暗中张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漩涡。大比的喧嚣,元石的荣光,仿佛都成了这漩涡边缘浮动的泡沫。
他缓缓端起手边的茶盏,青瓷杯壁温润。袅袅茶烟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瞬间闪过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凛冽寒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如同在无声地擦拭着即将出鞘的利刃。
风,自广场卷起,带着汗味、血腥气和狂热的气息,吹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舞台已然搭好。
演员陆续登场。
而幕布之后,真正的阴影,正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