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再次吵成一团,声音撞在楼道的水泥墙上,反弹回来更显刺耳,比上次在菜市场抢鸡蛋时还要凶。王曼琪被母亲拽着胳膊,手腕处的皮肤都快被捏青了,疼得她龇牙咧嘴,却忍不住回头看张译。他正被张父指着额头骂,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上却带着点得逞的笑,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看什么看!还嫌不够丢人?”王母使劲一拽,王曼琪踉跄着差点摔倒,胳膊肘磕在楼梯扶手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走就走!”张译突然朝这边喊,声音里带着故意的挑衅,“以后别再往我家送那些破烂毛衣,针脚歪得能塞进去只老鼠!”
“你说谁的毛衣是破烂!”王母立刻炸了,松开王曼琪就要冲上去理论,被王父一把拉住。“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王曼琪被父母半拖半拽地回了家,防盗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吵嚷,却隔不断屋里的低气压。王母坐在沙发上哭,说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王父蹲在地上抽烟,烟灰缸里很快堆起小山似的烟蒂。王曼琪回了房间,关上门,胳膊肘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乱糟糟的——张译刚才那抹笑,到底是因为“分手”成功,还是别的?
本以为这事就此了结,像场热闹的戏终于散了场。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王曼琪刚拉开门想出去买早饭,就看见张母堵在三楼的缓步台上,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截藏蓝色的毛线。看见她,张母“哼”了一声,把麻袋往地上一倒,毛衣、线团、织针“哗啦啦”滚出来,堆了小半楼道。那件歪歪扭扭的毛衣躺在最上面,领口的错花样像个滑稽的小丑。
“把这些破烂拿走!”张母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显然昨晚没睡好,“我们张家不稀罕,别以为几件破毛衣就能收买人心!”
王曼琪看着满地的毛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是王母熬了好几个通宵织的,虽然丑,却也是片心意。她刚想弯腰去捡,王母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个相框,相框边缘还沾着点灰尘。那是张译小时候的照片,不知啥时候被她顺走的——上次去张家吃饭,她看见这张照片摆在电视柜上,说“这小子小时候还挺俊”,回来就念叨了好几遍。
“你以为我们稀罕?”王母把相框“啪”地摔在地上,玻璃“咔嚓”一声碎成蛛网,碴子溅到张母脚边。她指着照片里的小孩,声音尖得像刮玻璃,“这小子小时候长得跟猴似的,尖嘴猴腮,我女儿才不喜欢!”
“你敢摔我儿子的照片!”张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上来就要推王母,“我跟你拼了!”
“来啊!谁怕谁!”王母也不含糊,往身前一挺,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头发缠在了一块儿。
楼道里很快挤满了邻居。二楼的李婶抱着孙子,一边拍着孩子后背一边喊“别打了”;四楼的老张头拄着拐杖,跺着地板说“有话好好说”;对门的阿姨则掏出手机,举得高高的录像,嘴里念叨着“发小区群里让大家评评理”。
张译闻讯赶来时,额头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印。他挤进人群想把母亲拉走,张母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甲差点划破他的胳膊:“别碰我!都是你这狐狸精,勾引我儿子!害得我们家鸡犬不宁!”她指着王曼琪,眼睛瞪得通红。
王父也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擦桌子的抹布,看见张译就冲上去:“你小子敢耍我们?昨天还穿着我家曼琪妈织的毛衣,今天就翻脸不认人?我跟你没完!”他扬手就要打,被周围的邻居拉住。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张母一把,她踉跄着后退,正好撞在王曼琪身上。王曼琪的胳膊被狠狠甩在楼梯扶手上,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硌得她骨头生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妈!你别动手!”张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王曼琪的胳膊,指尖碰到她淤青的地方时,明显顿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似的。他的手很烫,带着点急出来的汗,轻轻托着她的胳膊,“没事吧?”
“你还护着她?”张母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妈!”张译的喊声像被掐住的嗓子,尖锐得吓人。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邻居们的吵嚷声戛然而止,连怀里的小孩都忘了哭。张译赶紧蹲下去,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才找准母亲的人中,用力掐下去:“妈!妈你醒醒!别吓我!”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王曼琪也顾不上胳膊疼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紧张,好几次按错号码,“120”按成“129”,又删了重按。“喂?120吗?我们在幸福小区3号楼,有人晕倒了,快来!”她对着电话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小区的宁静。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上来时,张译还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后背剧烈地起伏着。王曼琪站在旁边,看着张母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王母拉了拉她的胳膊,想让她回家,她却没动——总觉得这事,自己脱不了干系。
医院的急诊室亮着惨白的灯,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张母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脸色比床单还白。她醒了过来,看见站在门口的王曼琪,立刻别过头去,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眼角的皱纹绷得更紧了。
张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发乱糟糟的,眼圈通红,眼白里布满血丝。他看见王曼琪,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丫头,别怪你阿姨,她就是气糊涂了。老毛病了,一激动就犯心脏病,以前跟你张叔吵嘴,也晕过一次。”
王曼琪点点头,走到病床另一边,离张母远些,轻声说:“叔叔,医药费我先垫上了,收据在这儿。”她把缴费单递过去,指尖还在抖。
“这怎么行……”张父要推辞,被张译拦住了。
张译刚去交了费,额头上还带着汗,他接过缴费单塞进兜里,对王曼琪说:“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呢。”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疲惫,刚才的戾气全没了。
“我……”王曼琪想说留下帮忙,王母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走了走了,人家家里的事,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万一她再看见你气晕过去,我们可担待不起。”
走到医院走廊的拐角,王曼琪回头看了一眼,张译正站在病床边,给张母掖被角,动作很轻,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张家厨房,他帮张母择菜,笨手笨脚地把菜叶扔了一地,被张母骂“手比脚还笨”,却笑得一脸开心。
“看什么看?”王母把她的脸转过来,“以后跟张家彻底断绝来往,听见没?差点闹出人命,这哪是谈恋爱,是要命!”
王曼琪没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胳膊肘的淤青已经发紫,碰一下就钻心地疼。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红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张译扶住她时的眼神,焦急里带着点别的什么,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
傍晚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王曼琪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听筒里传来张译的声音,带着点医院特有的杂音:“我妈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你的胳膊……没事吧?”
“没事。”王曼琪的声音有点干。
沉默在电话线里蔓延,像拉长的橡皮筋。过了一会儿,张译说:“那个……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打120。”他顿了顿,又说,“也谢谢你……演的这场戏。”
王曼琪握着手机,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屏幕,突然笑了:“戏是演完了,可好像演砸了。”
“是有点砸。”张译也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无奈,“但……好像也没那么砸。”
电话挂了之后,王曼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她摸了摸胳膊肘的淤青,虽然疼,却也让她觉得真实。这场始于谎言的戏,闹得鸡飞狗跳,差点出了人命,却像一道光,照进了两家人积怨已久的裂痕里。或许,有些东西,就是要在混乱里,才能慢慢看清。
她拿出手机,翻到张译的号码——上次他发消息让她下楼时存的,备注是“张译(演戏用)”。她犹豫了一下,把备注改成了“张译”,然后点开对话框,打下一行字:“阿姨出院那天,我去帮忙吧。”
发送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冰裂的声音,细微,却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