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积雪渐渐消融,檐角滴落的雪水在青石板上敲打出清脆的声响,预示着寒冬将尽,春意暗藏。
然而,大明中枢却从未因季节更替而有片刻停歇。
西苑精舍内,炭火依旧旺盛。
梁正(朱厚照)刚刚批复完一份关于漕运河道春季疏浚的奏章,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西南战事迁延,虽偶有小胜,但核心逆酋杨友未擒,总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粮饷的消耗,朝中若有若无的质疑声,都让他感到一阵烦闷。
“皇爷,”
王岳轻手轻脚地进来,呈上一份礼部拟定的名单,“明年春闱的读卷官及同考官人选,杨阁老请您过目定夺。”
梁正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面多是翰林院和礼部的老成学士,名字中规中矩。
他提起朱笔,沉吟片刻,在几个名字旁做了记号,又添上了两个以“精于算学、明于实务”着称的年轻官员名字,虽品级不高,但代表了一种导向。
“告诉杨先生,就按此议。另,传朕的口谕给礼部,今科策论,需更重时务,关乎国计民生、边防海贸者,可适当增加分量。那些空洞无物的道德文章,少作些无妨。”
他放下笔,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估计这次可能又会引起清流的一些非议,但改革科举取士标准,是他潜移默化推动新政的重要一环,必须坚持下去。
“奴婢遵旨。”魏彬恭敬地记下,退了出去。
处理完这件大事,梁正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信步走出精舍。
王岳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跟上。
“去坤宁宫看看。”
坤宁宫里,暖意融融。
夏皇后正拿着一本新进的《农桑辑要》(注:此为明代已有的农业技术书籍,此处借用),指着上面的蚕桑图谱,对坐在旁边的朱载堃耐心讲解。
宁安公主则在一旁的厚毯上,摆弄着几个鲁胜团队进献的、制作精巧的木质齿轮模型,小脸上满是专注。
见到梁正进来,夏皇后连忙起身迎驾,朱载堃也像模像样地行礼,口称“父皇”。
梁正摆了摆手,走到宁安身边,拿起一个齿轮看了看,笑道:“堃儿在看农书,宁安却在摆弄机巧,倒是各有千秋。”
夏皇后温婉一笑:“臣妾想着,堃儿将来要承继大统,虽不必事必躬亲,但民间稼穑之苦,总该知晓些。至于宁安,性子活泼,对这些机巧之物感兴趣,臣妾便由着她了,只盼她别太过跳脱才好。”
梁正点点头,抱起咯咯笑的宁安,对夏皇后道:“皇后有心了。知稼穑,方能惜民力;晓机巧,亦可开智慧。都好。”他看向朱载堃,“堃儿,这书可能看懂?”
朱载堃认真地点点头:“回父皇,母后讲解,儿臣能懂一些。春种秋收,皆需顺应天时,很是不易。”
“嗯,知其不易,将来施政,便要多一份体恤之心。”
梁正勉励了几句。
他看着眼前妻儿和睦的场景,心中那份因国事而产生的烦闷稍稍缓解。
大明的未来,不仅在于疆场的胜负,也在于后代的培养与传承。
在坤宁宫用了些点心,梁正起驾前往文华殿。按照日程,今日有经筵讲学。
虽然他对那些程朱理学的老生常谈兴趣不大,但作为皇帝,必要的姿态仍需维持。
文华殿内,香烟缭绕。几位翰林学士正襟危坐,准备开讲《大学衍义》。
梁正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当讲到“格物致知”时,他忽然打断了讲官。
“先生所言‘格物’,格的是何物?若是格这殿中梁柱,可知其承重几何?若是格窗外风云,可知其雨雪何时?”梁正突发奇想,问道。
讲官一愣,显然没料到皇帝会问如此“实际”的问题,支吾了片刻,才引经据典地回道:“陛下,格物者,乃穷究事物之理,以求至善。其所格者,在心性伦理,非工匠之巧,天象之变也……”
梁正心中暗叹,知道与这些老夫子讨论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想起了西苑里那些埋头于火药颗粒、器械结构的鲁胜等人,那才是他理解的“格物”。
他不再追问,摆了摆手,示意讲官继续。
经筵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梁正回到乾清宫,又接见了前来汇报京营后勤整备情况的英国公张懋。
张懋精神矍铄,言谈间对京营新军依旧充满信心,并再次感谢皇帝允其族中子弟进入武备学堂和月港学习。
“西南周遇吉那边,尚无最新消息吗?”梁正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懋回道:“陛下,黔地山高路远,讯息传递不便。按常例,下次军报也就在这几日了。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周参将老成持重,必能不负圣望。”
话虽如此,但等待的焦灼,唯有身处其中者方能体会。
就在梁正与张懋交谈之时,一份来自西南的、标注着“六百里加急”的奏报,已然过了卢沟桥,正朝着北京城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风尘仆仆,脸色因疲惫和寒冷而显得青白,但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插着羽毛的漆匣,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捷报在路上已经奔驰了十余日,穿越了无数山川险隘。
它记载着金筑大捷的辉煌,也承载着周遇吉下一步的战略构想。
它即将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这帝国的中心,激起怎样的波澜?
而此刻的梁正,尚不知晓这一切。
他正在听取张懋关于在京畿地区试行新的驿传系统的建议,思考着如何提高帝国通讯的效率。
变革,在每一个细微之处,悄然发生。
京华的风云,从来不止于宫墙内的家长里短,更与千里之外的铁马金戈紧密相连。